
婆婆给了我们三个子女一人三千块钱,这是她一生的积蓄。
如此微薄的积蓄,是一个八十三岁女人尽她一生之力攒下来的,拿着让人心酸。
她姊妹兄弟六人,两个兄弟都念书,都有公职,四个姊妹都不识字,在农村种地。
婆婆在生产队当妇女队长,她大身量,有力气,公公去当兵,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领着孩子去部队上住一段时间,可以“吃吃好饭”,在家里就吃得很差。割麦子的第一天,队上会给每个人发一个白面馒头。婆婆割一天麦子,只吃半个,另半个回家均分给三个孩子。
在家里种地,赚粮食吃,没有钱。婆婆进工厂干过活,也自己做过小买卖,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村头一片姜,是婆婆种的。这些活计,都不赚什么钱,家里的钱只有公公的工资。
我们结婚以后,婆婆来威海帮我看孩子,找到一个商机,就是做石花菜凉粉在她老家卖。诸城地处内陆,这个买卖做的人少,很值得一做。
我们给她买了石花菜,她在家里做。她的房子是城中村,位置很好,在街边摆摆很好卖。后来不光个人买,有饭店来订,她就蹬着三轮车做好送去。
石花菜凉粉,越是天热越好卖。她在南屋里热汗一身一身地烧火熬菜,然后把滚烫的液体倒过笼布过滤,静置放凉,再切成一方一方地售卖——心忧粉贱愿天热,她本来是个最怕热的人。
夏天做凉粉,结识了几个店家,冬天她做猪皮冻,也蹬着三轮车挨家去送。公公去屠宰厂买回猪皮,老两口用小镊子镊去细毛,再生火熬冻,此时又是“心忧冻贱愿天寒”了。
那时候她六十多岁,有的是力气。挣了钱,给日子过得不好的大女儿安上了暖气,平常也时常贴补,鱼肉蛋菜,孩子的费用——儿女中最让父母放心不下的,是过得最不好的那个。
有一次我回去,婆婆给了我四千块钱,说是我们给她买石花菜的本钱。这钱我从未想到要她还,她却坚决要还,说是没有赊着本钱自己赚钱的道理。
除了以前种地、种姜、做一点小买卖、打一点零工,婆婆没有任何固定收入。她一个农民,现在八十三岁,每个月的退休金是一百五十块钱——这个钱她都给公公,入在家里的日常账上。
公公挣钱,公公管钱,公公花钱,婆婆没有钱,她花公公的钱。她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却挣不出个脸来,吃人家的花人家的,没有办法。
她这些年能挣到钱的时候,应该只有做凉粉和猪皮冻的阶段。她的个人财产,也只有区区九千块。
人,再没有,也多少想给子女留下点什么吧。她的这三千块钱,是一个母亲给孩子最后的爱,是她自己的钱,自己能做主的钱,一个女人最后的刚强与尊严。她悄悄地安排,只有她与三个子女知道。暮年,不知还有多久,先安排好。
一个红包,包着一张一张的红票子,厚厚的,沉沉的,是人生的重量。
豆友评论
@不二小姐姐
好像看到了农村妇女一生的写照
@林泽
大家羡慕的老一辈传统、稳定、从一而终、白头到老的婚姻生活,是建立在无数女性牺牲的基础上的。
@蓝色回声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大毒太阳底下一个老妇在卖石莲凉粉,我知道没啥特别好吃的,也买了一杯。不用多问,是千千万万个自强不息的女性之一,不了解她的苦,敬意全在这一杯凉粉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