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力果,独立纪录片《小镇微光》导演,目前在上海从事广告片拍摄工作。
2018年,他在拍摄商业项目的间隙,将镜头对准昆山的小镇青年们——厨师、装修工、网吧网管、有着“精神小伙”气质的大排档男孩......他们谈论工作、婚恋、梦想,吐露颓唐,享受快乐。有观众称《小镇微光》是一部“社会诗集”,这部诗集体现了残酷现实里的别样生命力。
迷影第4期,跟随豆瓣友邻@固力果的镜头,捕捉昆山的“小镇微光”。
聚焦昆山的那些年轻人
《小镇微光》不是计划拍摄的作品。
2018年底,导演固力果因拍摄商业片来到昆山——这座位于长江三角洲太湖平原的县城,常住人口近百万,被誉为“中国第一经济强县”。然而,耀眼的经济数据背后,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他们散布在流水线、工地以及各行各业,用辛劳维系着城市的“活力”,同时也在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出路。固力果被这些小镇青年吸引,并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半个月里,他带着一个三人小团队——自己担任导演,一人负责摄影与录音,另一人负责统筹事务——迅速积累了大量人物素材,完成了这部以昆山的小镇青年为题材的独立纪录片拍摄。
昆山中华园
片中很多受访者都提到了“中华园”,这是外来务工青年聚集的区域,以密集的工厂、临时住宿和小型中介闻名。在打工者的记忆里,这里更像一个流浪人的收留所。纪录片拍摄于2018年,受访者回忆称,2017—2018年间,很多没有身份证的人混迹其中,偷窃抢劫时有发生。
而对于初来乍到、缺乏经验的年轻务工者来说,最先要面对的往往不是工厂本身,而是中介。街头散落的小中介整日拉人进厂,口头承诺的“返费”几乎从未兑现,有人被许诺一个月后返还五千元,干到头却分文未见。更有中介要求押上身份证,再把证件交给厂里,工人便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上岗。片中一位年轻受访者曾经通过这样的中介进入五金重工厂,整天灌铁水却没有有效的防护措施,熔液溅到小腿上留下的伤痕至今未退。
小镇青年的生活切片
街道边、工地上、大排档里、KTV中,导演固力果与小镇青年交谈,并将这些采访片段拼贴起来,呈现出他们鲜活的生活切片:有在厨房里忙碌的中年厨师、有希望体验各种工厂工作的年轻人、有在工地休息时侃谈的装修工、也有在夜市中念着网络语录的青年……
有人回顾过去,对未能好好读书感到懊悔,有人则对未来怀抱期待。
🌟在大排档说出的人生哲学
固力果曾在大排档采访到一位18岁的青年胡瑞轩。
15岁那年,他常逃宿去网吧,为了早点减轻家里负担,选择离开学校。辍学后,他尝试了各种社会短工——饭店服务、餐厅服务员、酒吧调酒师,还做过暖气片安装这类工作,最终,他进入工厂工作,每月有三千多的收入,其中约两千寄回家。
平时,他会在快手上拍视频,说说生活感悟——“抽烟的人永远闻不到自己的烟味,就像被爱的人永远不知道爱得有多辛苦”;“以后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景,生活步步是坎坷,笑到最后是大哥”。
导演将这胡瑞轩这段视频剪进纪录片,配上网络伤感情歌,这段随口念出的快手语录和夜色下的大排档、街上的喧嚣,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现场感,这也是导演希望传递给观众的感受。
导演说这些话听起来并不那么明亮,但胡瑞轩在路边吃着烧烤,说出这些话的瞬间,是潇洒与快乐的。
🌟梦想成为音乐制作人
片中坐在床板上接受采访的油漆工张涛,受访时25岁,正处在生活的临界点。
早些年他以为离开学校就是自由,在工地的几年生活让他意识到没有学历、缺乏一技之长的人一旦进入社会,自由也随之离开,难以立足的生活窘态甚会遭遇歧视,几年前工地饭堂因为他们衣着污脏,拒绝让他们用餐的屈辱让他至今难以释怀。
他直言,如果五十岁还在刷墙打工,不如现在就死掉。
他咀嚼“决心”这个词,觉得自己始终迈不出第一步,因为总觉得还有退路,还没有被逼到绝境。徘徊、犹疑,让他把自己视为“失败者”,他认为现在就是在浪费时间,连原因都说不清,这种困惑在他和身边的工友身上都反复出现。
然而在这种否定里,他依旧怀有一些对未来的想象。比如音乐——他梦想成为音乐制作人,希望有一天能写出歌让张学友演唱。虽然受访时还没开始写,但这种幻想在心里扎根。他听的歌单横跨几代,从周杰伦、阿黛尔到迈克尔·杰克逊。他记得极为清楚,2009年那个夏天,在工地上收到杰克逊去世的消息,他不愿相信,当晚跑到网吧反复查证。
张涛谈到梦想
张涛喜欢的歌手
谈到教育时,他的思路也很开阔。他希望自己以后的孩子能接受相关兴趣爱好的培养,这样的资源在大城市更容易获取,同时他也知道要面对的现实是一个人打工无法支撑整个家庭,夫妻必须同时出来挣钱,孩子就只能交给老人带,成为留守儿童。
🌟一部“社会诗集”
有观众称这部片子是一首“社会诗集”:不同的道路交织在一起,共同呈现了这座城市打工者的群像,看到了多样务工人的生活百态。
一位受访的中年女工,从事工地劳作,她的两个儿子也以工地劳作为生计。十五岁起,她便在工厂打工,如今依旧奔波在外。
她肩上是一大家子的生活: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两个孙子,还有年迈的老人。她的收入要承担日常开销、子女婚嫁和房屋首付,从未有停下的余地。
另一位受访的年轻人,当时只有二十岁,在金融销售行业摸爬滚打。他坦言,工作并不稳定,业绩一旦不达标,就只有三千多元的基本底薪。但他仍然选择留下来,他相信,只要肯拼,业绩总能做起来,公司也明确表示不欢迎“混吃等死”的人。相比工厂的安稳,他更愿意接受这种带有竞争性的挑战,因为它可能带来更高的职位和收入。
有观众注意到这部纪录片的转场自然流畅:在同一话题中,一个人话音刚落,画面便切换到另一场景中不同人物的回答。导演固力果说,他希望通过剪辑的方式呈现多样视角。某个答案不应该成为群体的“标准答案”。即便在同一阶层的人,他们的想法与经历也可能大相径庭。
懊悔没有继续学厨师的青年
成为厨师的青年谈论自己的工作现状
残酷的,美好的
《小镇微光》很容易被视为一部悲悯小镇青年的“残酷影像”:辛苦的工作、微薄的薪水、难以改变的处境。然而,固力果在拍摄时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羡慕”。
他能感受到这些年轻人身上的生命力——在与挫折和苦闷的抗争过程中,他们保持着鲜活的状态,哪怕只是在台球厅打台球,或者在街边摊吃一顿饭,也能收获快乐,这种状态令固力果深受触动。
固力果希望影片呈现一种“拧巴”的感觉,观众能在这种残酷的现实中看到那些隐藏的美好。这些年轻人的处境充满无奈,生活显得灰色且艰难;但另一方面,在他们自身的认知中,在某些时刻他们又能够感到幸福和自在。
影片结尾,他选择了《Perfect Day(完美的一天)》作为片尾曲,为整部纪录片增添了一份余韵,让观众在沉思之余,也能感受到生活中微小而真实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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