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听说他在运营商混的不怎么样
我们村叫陆家庄,全村二百来户,九百多口人,地不多,山不少。可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二十年前出了个“文曲星”——陆君。
那年他考上北京名校,现在这个学校也是著名的“985”高校 全村放炮仗,连隔壁赵家庄的狗都吓得三天不敢回窝。老支书端着搪瓷缸,里面浮着六个荷包蛋,站在大队部广播里喊:“陆君给咱陆家庄争了气!以后谁再说咱山里娃不行,就吐他一脸旱烟渣!”
从那以后,陆君就成了村里所有娃的“模板”。谁家孩子不写作业,大人就骂:“你看看人家陆君!”谁家中考失利,大人就安慰:“别急,咱明年考陆君那个学校!”甚至连村头小卖部的辣条都改名“君仔辣条”,包装袋上印个戴眼镜的娃娃,看着就聪明。
后来听说他毕业了,直接“分配”到“部委”,再后来又去了通信运营商当“干部”。村里人不懂啥叫部委,更不懂通信运营商,但都知道——“干部”就是“管人”的,就是“上面有人”。于是陆君他爹赶集时,腰板挺得比山里的毛竹还直。
可这几年,风向变了。
一、托人办事,不灵了
去年秋天,我们村里的苹果丰收了当地卖不出去,要烂在地里了。听说陆君在运营商“管人事”,看能不能卖到北京他们单位食堂。我就提着两箱自家养的土鸡蛋,裹了层红纸,坐了四小时班车去北京找他。
到了他们单位门口,保安拦着不让进,我报了陆君的名字,人家眼皮都没抬:“预约了吗?”我哪懂啥预约,只好蹲在门口等。那天飘着细雪,我裹着军大衣,像块老树根。好不容易等到下班,陆君出来了,戴着口罩,我一眼就认出那双眼睛——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迎上去,还没开口,他先往后退了半步:“大爷,您哪位?”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笑着说:“我是你王叔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
他“哦”了一声,说:“单位有规定,不能收礼,您先回去,我了解情况后再说。”
回来后,我天天等电话,等到麦子黄了,也没动静。孙子只好去了县职高,路上多倒两趟车。村里人问:“找陆君了吗?”我笑笑:“找了,人家忙。”可心里像吞了口糠,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二、四连号,办不到
前年腊月,村里老李家儿子开了电商公司,想弄个“8888”的手机号做客服号码,图个好记。老李头找到我:“你跟陆君熟,帮说说,钱不是问题。”
我硬着头皮又打了电话。陆君在那头声音压得低:“叔,现在号码归本地管,四连属于特色号码,系统默认有最低消费,我这边真没办法。”
我挂了电话,老李头在门口蹲了半天,烟抽了一地。最后听说他儿子花三千块从号贩子手里买了个“9888”。
三、信号塔,立不起来
我们村手机信号一直差,打电话得举着手机满山坡跑。去年夏天,暴雨冲垮了老桥,想打电话报修,得走到三里外的“老鹰岩”才有两格信号。
村里人合计:找陆君啊,他在运营商,让他给立个塔!
我跟着村支书、会计、妇女主任,一行五人,又去了北京。陆君请我们在单位食堂吃了顿饭,四菜一汤,有鸡腿。我们说信号的事,他皱眉:“基站选址要环评、要用电、要光缆,我问下省公司有不有投资……”
他一串“要”字,把我们“要”得哑口无言。回来的车上,会计小声嘀咕:“不是说‘上面有人’吗?咋比咱修水渠还难?”
四、娃想进他单位,没“照顾”
今年高考,村东头老刘家闺女985电子科大毕业,想报北京某运营商的“校招”。老刘拎着两条大鲤鱼、一壶香油,来找我:“你跟陆君说句话,娃想进他们单位,笔试过了,面试给打个招呼。”
我打电话,陆君回:“现在全集团统一笔试、面试,全程录像,打招呼反而害了孩子。”
老刘闺女最终没进,去了南方一家私企。
五、风言风语,满村风雨
不知从哪天起,村口老槐树下开始有人嘀咕:
“听说陆君在单位混得不咋样,连个副总都没提上去。”
“他管的是‘工会’,就是发发米面油。”
“上次我外甥说他们单位聚餐,陆君坐最靠门那桌,专管点菜。”
话越传越邪乎,连“陆君离了三回婚”“欠了一屁股债”都出来了。老支书听见,把烟袋锅子敲得震天响:“都闭嘴!人家是干部,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可等老支书背过身,也摇头:“当年多机灵个娃,咋就越活越抽抽呢?”
六、我偷偷去看他
上个月,我孙女去北京看病,我陪床。夜里睡不着,我溜达着又到他单位门口。保安换了人,还是不让进。我就蹲在马路对面,像十年前那样。
下班的人潮涌出来,我一眼就瞧见陆君:头发白了一半,背有点驼,拎着个无纺布袋子,上面印着“扶贫助农”,里面装两桶方便面。
我喊他:“陆君!”
他愣了一下,走过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王叔,您怎么来了?”
我支吾着说孙女看病,顺道看看他。他请我吃了碗牛肉面,店里吵,我们都没说话。
吃到一半,他忽然开口:“叔,我知道村里人说我啥。可很多事,真不是我不想帮,是真帮不了。现在运营商早不是当年‘打打电话、装装宽带’那么简单了,投资、考核、审计,一环扣一环,谁也不敢越红线。我一个小小副处,连给村里批个基站的权限都没有……”
他低头扒面,热气蒙住了眼镜。
我不知怎么接话,只好拍他肩膀:“娃,别太累,身子骨要紧。”
七、回村的路上
回来的高铁上,我靠窗坐着,窗外山一座接一座,像村里人一辈子也翻不过去的浪头。
如今,老陆家还是那三间瓦房,只是门口多了两根白灰刷的“门当”,写着“耕读传家”。陆君他娘去年走了,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让君娃别操心家里,好好给国家干……”
我鼻子一酸。
八、尾声
可到底啥叫“混得怎么样”?
也许,他头上的“干部”帽子,早被层层考核、审计、PPT材料、规定箍得喘不过气;
也许,他比我们更想回去,把基站立在老鹰岩,让全村人都能站在自家院里刷视频、打视频电话,让老槐树下的风言风语变成“陆君真行”。
可他没回。
他还在北京,挤地铁、吃泡面、写材料、挨批评,像一根火柴,在庞大的运营商系统里试图点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