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赏析|先秦货币中的"蔺"字密码

“蔺 ”字， 在布 、刀 、圜钱上都写作“ 焛 ”， 这个字在金文简书和其他先秦文字中很少见。钱币上却保留了此字，十分的有意思。充分体现了钱币是历史文化传承的载体。

在先秦货币收藏领域，春秋战国时期的四大货币体系始终是泉家关注的焦点，而在这四大体系中， 布币 、刀币 、 圜钱三大品类上反复出现的"蔺"字， 犹如一把钥 匙， 悄然开启了战国时期赵国的军事地理与经济密码。

在甲骨卜辞中，"蔺" 字写作 "焛" 。“ 焛 ”，火貌 。在商代的记载主要见于三期卜辞，商王常至焛地举行祭祀仪式或开展田猎活动。有学者考证焛地位于商王畿 西北部，地处吕梁山西麓（今山西吕梁市离石区、柳林县一带）， 虽距王畿核心区域较远，却占据着关键的战略位置。

远古时期盛行一种名为"燎祭"的祭祀仪式， 其核心是以木柴燃起火堆，将牺牲、玉帛等祭品置于其上，通过升腾的烟火通达昊天。这类祭仪在甲骨卜辞中频繁出现，折射出早期先民对天人关系的认知逻辑 。商王对燎祭场所的选择极为考究，需综合考量山川走向、水土脉络等地理要素，最终选定的祭坛往往是兼具"形胜" 与"气脉"的风水吉地。

想象燎祭现场：当祭品与薪木一同燃起，冲天火柱在暮色中翻卷如火鸟腾空，（“蔺 ”之“隹 ”， 即为鸟 。早期焛地的由来也许跟这种祭祀形式有关 。）这种将物质燃烧转化为精神对话的仪式，既是对自然力量的敬畏，更是先民试图以人力沟通苍穹的尝试。

"蔺"作为地名，位于今山西离石县西，“蔺 ”地处黄河中游关键区位，春秋时期构成秦晋两国战略交界带，战国时期属赵国蔺阳邑。这片地处秦赵交界的战略要地，使得两国围绕蔺邑控制权展开历时百年的地缘博弈。

作为赵国早期布币的典型，大型蔺尖足布一般重12 克左右，通长 8 厘米左右。

大型蔺尖足布

大型布为一釿布，小型布一般重 5.5~6.6 克，通长 5 厘米左右 。小型布或在币文中出现“半 ”字，表示半釿布，也有省略“半 ”字的，《东周货币史》提及此种情况或认为半釿布广泛流通之后，大型者已经不再流行，所以半釿作为一个货币 单位来独立计算。"蔺"字小型尖足布在 2018 年嘉德拍卖中，一枚微损美品以6,900 元成交，足见藏家对其历史价值的认可。

嘉德拍品

大型为一釿型，小型为半釿型。一枚嘉德2018年秋季拍卖曾上拍的"蔺"字小型方足布（47毫米），工艺更为规整，是平尾赞平、水归堂等名家递藏的上美品，成交价达4,600元，体现了战国中晚期货币形制的标准化趋势。

嘉德拍品

"圆肩”“圆足"“有外郭”的"蔺"字圆足布，从理论层面而言，当属赵国所铸之币。然而，考古发掘成果显示，中山国与韩国均曾对其进行仿铸。大型布通长7.5厘米左右，重10~17克，小型布通长5.2厘米左右，重6~8克。还有一种尺寸位于中间的“中型布”，通长在5.5~7厘米之间，形制也与一般大、小型布有差别。据学者统计，蔺圆足布背后的范次数字最大有六十多，可见当时铸造量之大。

小型圆足布蔺

"蔺"字尖首刀是上海博物馆馆藏的存世孤品。此刀形制独特，刀首呈尖锐状，与泉界常识中赵国铸行的圆首直刀差异显著。有泉家对其真伪存疑，崔淳老师认为“此刀刀身刻范流畅，刀首移范痕迹自然，因锈蚀造成轻微起皮，刀体应为真品无疑。再看文字，起皮状态与刀身衔接顺畅，周遭无改刻残痕”。此刀的发现，为研究戎狄地区尖首刀形制向三晋腹地的辐射影响提供了关键实物例证，其学术价值在于揭示了先秦货币文化传播过程中，边地族群与中原政权在经济、文化层面的交互渗透轨迹。

上海博物馆馆藏

赵国刀币中的"蔺"字直刀极为珍稀，其刀形虽近似普通赵刀，但铜质粗朴、币文罕见。唐晋源旧藏在嘉德2018年拍卖中以28.75万元成交，创下"蔺"字货币的价格峰值。

《华夏古泉价格图录》原物，唐晋源、水归堂迭藏

也有学者认为蔺直刀是中山国铸币，分辨中山直刀与赵直刀的依据是刀柄加强筋的数量不同，中山直刀为一条，赵直刀为两条。

史书中关于"蔺"邑的记载，始终伴随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

赵成侯二十四年（前351年），"秦攻我蔺"；

赵肃侯二十二年（前328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

赵武灵王十三年（前313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

秦赵拉锯战的血腥现实，却在货币上留下了独特的文化交融印记：受圆形圆孔秦圜钱影响，赵国铸造了"左蔺""右蔺"。也有学者认为，部分蔺圜钱可能铸于公元前228年赵亡之后，反映了秦国在军事征服后对赵国货币体系的系统性改造。这种"战争-占领-货币替代"的模式，成为秦赵拉锯战中，从军事争夺到经济渗透的货币见证。

圜钱蔺-圜钱蔺左书

圜钱蔺

近年有见蔺字圜钱带“一”，发现数量极少，《先秦货币》中也有提到蔺一，“一”估计为“半”的意思。

战国•赵蔺一字圜钱

嘉德2023年拍品3.57×0.9厘米5.8克

3.587~3.617厘米小字版面上有“一”字符号

当钟鼎文、竹简文在历史长河中逐渐堙没时，钱币铭文以其广泛的流通性，成为文字演变的"活体标本"。一枚枚刻有"焛"字的古币，实则是中华文明多元书写传统的微观见证。

从嘉德拍卖数据看，"蔺"字货币的市场表现呈现鲜明特征：排除个别品相因素，这种价格差异，反映了不同币型的存世量悬殊：圜钱、刀币存世极罕。

当我们凝视钱币上斑驳的"焛"字时，看到的不仅是一块青铜的物理存在，更是三重历史的叠影：

军事史：秦赵边境的烽火硝烟，在钱币铸造地的选择中凝固；

经济史：圜钱、尖首刀的特殊形制，记录着战国货币体系的相互影响；

文化史：独特的文字书写，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微观注脚。

两千年前的铸币工匠或许未曾想到，他们在钱范上刻下的每一道线条，都成为后人解码历史的基因片段。这些带着战争记忆与经济体温的"蔺"字货币，至今仍在静静地诉说着：在铁血纷飞的战国时代，经济的脉动如何与军事的博弈同频共振，而文明的火种，又如何在方寸钱币间悄然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