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是我用来形容这么一类人的词儿:沉浸在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中,不管是泡一壶茶,描一幅画,做一顿饭或是打磨一件器物,让身体的触觉与感官直接面对大千世界的各种物质元素,通过亲自动手加上思量,重新组合排列这些物质元素,使其成为一件可以直接使用,享受抑或观赏把玩的东西。
突然提到手艺人,并不是一种恋物的情结。手艺人在意的或许本就不是最后完工的那件物品,他只是在精致琢磨的过程中享受那种专注的感觉,这个过程在美感和宁静层面能给心灵带来喘息和舒缓,让他抵达一种融于所造之物而无我的境地。
不管是念书做学生抑或是现在做记者,与文字打交道成了生活中占据最大部分时间的事情。我已经有些厌倦不停地与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角力,试图在汉字堆砌起来的飘渺世界里找寻存在感。做记者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你有30%的机会能接触到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但我后来想了想,以记者的身份与他们打交道,很难成为朋友。在采访的过程中,记者想的是事先大致列好的提纲和想要写的角度,对方想的是如何将自己的公司或者作品最完美地呈现给记者。双方都带着先入为主的态度和各自的目的,很难达到相互聆听和沟通的状态,正如黑塞在《悉达多》里所说,倾听是一门艺术。
我倒喜欢以一个个体的身份,带上我的人格和个性,接触各色的人,没有完稿的压力,没有互相利用的目的,喜欢就去接近去交流,等到真正有表达的冲动的时候,才缓缓将沉淀在心中这些谈话,记忆和感悟写成安静而不造作的文字,不为博取眼球也不为迎合众口。
晚上和我家的姑娘聊以后的打算,尽管我们都做着文字的工作,但我们共同的期许都是在几年之后能经营一家像“深夜食堂”或“多田便利屋”的小店,不需要很大的地方,但成为我们接触这个万千世界的窗口。我们都喜欢手艺活儿,喜欢用自己的所有感官接触并感知这个世界。我们都愿意了解别人的故事,不止于表面上的讨人喜欢或令人厌恶,因为在这些表象的背后定有几十年甚至好几世的因造就了如今的这个个体,而包含了这些故事的人会瞬间从一个扁平的形象变得有棱角,不管这种棱角是尖锐的还是深刻的。

与“手艺人”相对的,就是“商人”了。商人不需要任何专业的技艺,只要有资本,一切都可以买来。很难说是无形的资本推动了有形技术的发展,还是有形的技术引发了无形资本的流动,这两者仿佛纠缠不清的一对粒子,互相影响互相牵扯。有人说,与“商人”相比,手艺人是一种天生的劳碌,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和技艺就无法创造价值。这个论断倒是大多数商人的看法吧——什么能创造利润,什么就是有价值的。手艺人呢,我可以说说这个世界上曾经出现过的最完美的手艺人,释迦摩尼,他打磨的是他的心和意识。在这个汹涌的时代,资本滚滚而来,滚滚而去,站在浪潮中的人,没有坚持的那颗初心,也许也就沦为浪潮的牺牲品。这个时候你会不会想起,在你10岁那年,跪在庭院的地板上不停地搓着肥皂水,把它们灌进瓶子里,用抽空的笔孔吹出满院子的泡泡。你跳啊叫啊,流着汗满身泥也浑然不知,你只知道泡泡飞得好高像彼得潘的童话世界,你只知道你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现在这些泡泡终于带你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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