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过了这几年,我对饥饿的恐惧已经消散了。
以前住在广州的时候,我把自己住的地方填得满满当当。速食、饺子、包子、泡面,还有那些饼干和酸奶。只要我想吃,手伸出去就能碰到。那时候我觉得,胃被填满了,安全感也就有了。
最近回了家,日子的过法变了。有时候九点才起床,早饭就变得遥遥无期。
这几天,由于在深圳开课,接着又带家里人看病,我的胃又开始叫了。
周一早上八点,我带着老妈和小侄女去了医院。三个人,老妈和小侄女甲流,老妈还肚子痛。我在门诊大楼里穿梭,像个不知疲倦的摆渡人。先是妇科,验血、B超;然后是儿科,开单、抽血。
等待是一个半小时。在这一个半小时里,我又带着老妈去了内科,验尿。
我就在这些科室之间转来转去,开药,付款,再开药,再付款。到了中午十二点,所有的结果都出来了,幸好只是甲流和尿路感染。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三个人都空着肚子。
小侄女很懂事,抽血的时候没有哭。旁边的小孩在尖叫,她在看着那个针头扎进肉里。我看着她,就像看着生活本身。
我想起前几年自己一个人看病的时候。那时候我是害怕的,我不知道诊室在哪,不知道钱够不够。那时候我觉得医院像个巨大的迷宫,我是一只惊慌的老鼠。现在不一样了,我熟练地操作着一切,我兜里有钱,我给父母买了商业保险。我变成了一个中年人,一个可以给自己兜底的人。
我们在医院旁边的面馆吃了面。那是中午十二点半,胃里的火终于熄灭了。
可是饥饿是有记忆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昨天,我又饿了。本来想带着小侄女去吃肠粉,结果一出门就看到老妈提着菜回来了,于是便折返,等待粥煮好,已经到了十一点,我才吃上东西。
连续两天的饥饿,让我想起以前失去味觉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我什么都吃不下,可肚子饿得像有一只手在抓。后来老妈煮了一碗海带肉丸鸡蛋粉丝汤,我尝到了一点味道。
我就像疯了一样。那种饥饿感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我拼命地往锅里加鸡蛋,加粉丝。我觉得只要锅里满了,我就能活过来。
我妈拼命拦着我,她说:“这样不好吃。”
我不听。我愤怒,我生气,我冲她喊。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饿。我要吃东西,谁也不能拦着我。
后来煮出来了,我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我妈是对的,很难吃。那不是食物的味道,那是恐慌的味道。
为了不再恐慌,昨天晚上,我带着老妈和小侄女去了超市。我们买了很多东西,提着沉甸甸的袋子,我觉得安全感又回来了。
出了超市门口,小侄女在前面蹦跶,我也跟着蹦跶。
人一高兴,就容易出事。
就在我蹦跶的那一下,手机从裤兜里蹦出去了。
走了几米,我摸了摸口袋,空的。回头去找,地上也是空的。
那个地方是个死角,监控拍不到。
我报了警,警察来了,查了监控,什么也没看到。警察说:“是你自己弄丢的,只能你自己负责。”
我去物业查监控,刚好那个出口的监控坏了。只能看实时的,看不了回放。
命运就是这样,它想拿走你的东西,连个证据都不留给你。
折腾到凌晨一点,我回到家,把账户里的钱都转了出来。幸好,我还有个备用机。
我就感叹,这是戏剧性的一天。前一刻还在用食物填补安全感,后一刻手机就丢了。
活着就是这样,你刚把这头堵上,那头又漏了。
下次手机还是要挂个绳子。时时刻刻都拿着。
天亮了,还得去银行,还得去营业厅。
日子还得过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