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PO中国：AI音乐会是行业的下一个“Napster时刻”吗？
本文首发于《WIPO杂志》2025年10月2日。作者 María L. Vázquez，阿根廷圣安德烈斯大学法学院院长。
“什么都有，概不拥有。”——Napster曾如此宣称；而如今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似乎在说：“什么都拿，概不署名。”但 María L. Vázquez 教授指出，更公平的版权框架仍有可能出现。
20世纪90年代，作为伦敦维京音乐公司的内部律师，Vázquez亲历了音乐产业巅峰期：Kensal House办公室每周签署大量录音与出版合同；1991年公司以4500万美元签下滚石乐队，彰显其对实体唱片盈利模式的信心。然而，行业已站在前所未有的颠覆边缘。
1999年，Napster横空出世。这一点对点文件共享平台首次让全球互联网用户得以即时、免费获取数字音乐，直接冲击传统商业模式。唱片与CD销量骤降，而盗版服务迅速扩张。
美国唱片业协会（RIAA）初期采取法律围堵策略，对数以千计个人用户提起诉讼。其中Jammie Thomas-Rasset案广受关注：她因在Kazaa平台分享24首受版权保护歌曲被裁定赔偿22.2万美元。
但法律手段未能遏制盗版浪潮。Napster关闭前用户已达8000万；几乎所有已录制音乐均可在线获取，更重要的是——消费者已习惯这种新范式。
适者生存：从iPod到流媒体的演进
就在Napster被关停的同一年，苹果推出iPod与iTunes Store，以每首0.99美元的定价提供正版数字音乐，验证了用户愿为便捷、合理价格的合法服务付费。
这为2008年Spotify等流媒体平台的崛起铺平道路。订阅制模式不再强调“拥有”，转而追求“可获得”。唱片公司起初坚守CD等实体格式，最终接纳流媒体；如今其驱动行业大部分收入——印证了一条朴素真理：正如物种必须适应以求存，产业亦需进化。
人工智能的到来
时间快进至2022年11月30日：OpenAI发布ChatGPT，引发堪比Napster时代的行业震荡，但此次影响更为深远。
部分早期“创意AI”公司长期坚持数据授权使用，道德型AI企业至今仍恪守此道；但大量商业生成式AI公司为抢占先机，大规模抓取网络数据，其中含海量受版权或相关权保护的音乐作品、录音制品、合成节拍、歌词、和弦进行及音乐模式，却极少追溯来源或确保署名与补偿。
这无异于一场“数字淘金热”：先采集，后追问。数据规模之巨，令溯源原创作者几无可能，更遑论公平分配收益，由此激化生成式AI公司与内容所有者间的矛盾。
Napster挑战的是音乐分发与销售方式；而AI生成曲目、深度伪造表演正动摇音乐创作与作者身份的根基。创作者集体发声，质疑未经授权使用及其对知识产权的侵蚀。
这些诉讼的核心问题在于：AI模型训练是否构成对版权材料的“合理使用”？
2023年4月，“Heart on My Sleeve”发布，未经许可使用Drake与The Weeknd声音进行深度伪造，成为全行业的警钟。歌曲虽迅速下架，余波未息。
2024年4月，Billie Eilish、Nicki Minaj、Pearl Jam等音乐人联署公开信，谴责不负责任的AI训练是对人类创造力的直接攻击；同年6月，RIAA宣布环球、索尼、华纳三大唱片公司起诉AI初创企业Suno与Udio，指控其使用受版权保护内容训练模型。
美国科技巨头主张AI训练属于“合理使用”，类比人类阅读书籍；但多数大陆法系国家实行封闭式例外清单，仅极少数情形允许未经许可使用。《纽约时报》诉OpenAI等关键判例，以及音乐公司针对AI音乐公司的诉讼，将产生全球性影响，重塑许可实践与行业规范。
AI时代的生存策略：诉讼、许可还是立法？
与此同时，产业界亦探索合作路径。2023年4月，格莱姆斯宣布：凡使用其声音创作“任何成功AI生成歌曲”的创作者，可获50%版税分成；2024年6月，《金融时报》报道索尼、华纳、环球正与YouTube谈判，拟就曲库用于AI训练授予许可，换取大额一次性付款；2025年6月，彭博社披露部分唱片公司正与Suno、Udio商谈和解，令一贯坚持授权使用的AI企业深感失望。
Napster的非法共享终催生合法平台；而当前AI训练中对版权材料的无序使用，尚无清晰的大规模授权框架浮现，以保障创作者的署名权与获偿权。
“什么都有，概不拥有” vs “什么都拿，概不署名”——本质差异在于规模与可追溯性。Napster仍保单曲可识别性，Spotify提供可发现性，AI训练却使其彻底“不可见”。
这种“不可见性”——准确说是“可发现性缺失”——至关重要。即便每日有数万新曲上架Spotify，平台仍能助艺术家积累听众；而AI驱动的音乐爆炸式增长，却使个体风格在训练中湮没无痕。
若AI系统志在与创作者建立真正合作关系，就应利用技术提升人类艺术家的可见度与竞争力；当贡献被署名、被承认，创作者才更愿主动加入AI训练数据集。
集体管理组织的关键角色
集体管理组织（CMO）可在代表会员与AI公司谈判中发挥关键作用。
创作者不仅要求AI企业确保署名，更希望保有作品控制权并获得公平补偿。理想状态下，许可机制应在尊重权利、激发创意的同时，为AI开发者提供合法、确定的内容接入路径。但受限于训练所需数据量级之巨，以及缺乏标准化框架与协作机制，逐一获取自愿许可实难实现。
因此，CMO可成为核心协调方。部分CMO已应用区块链技术提升会员数据准确性；该技术在监控训练数据、简化许可流程及支持公平分账方面亦具潜力。
学者亦提出“机器学习法定许可”路径：通过立法设定统一标准，降低交易成本、明确法律边界、保障合理回报。但权利人普遍持保留态度——任何“一揽子方案”都须审慎平衡：既鼓励AI创新，更捍卫人类作者不可替代的核心地位。
历史昭示：音乐产业真正的挑战，从来不是抵制创新，而是以尊重创造力、奖励人才、构建艺术家与技术间信任的方式去塑造创新。
对AI系统背后的利益相关方而言，或可运用自身技术专长，反向解决难题——开发透明、公平、赋权的工具，帮助艺术家理解、管理并授权其作品用于AI训练。正如Napster催生iTunes与Spotify，长期成功取决于能否构建真正尊重创作者权利的应对体系。借用奥蒂斯·雷丁之语：艺术家们所求，不过“一点点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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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iPod，2001年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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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pster联合创始人Shawn Fanning于2001年回应美国第九巡回上诉法院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