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郭书芳，女，高阳县长果庄村人，河南体会有色金属地质矿产局第一地质大队退休职工，后任教于长果庄小学。现居县城东方明珠小区。经过作者本人同意，本文经过了适当修改。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在电视机前看到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的隆重庆典，心情无比激动，感慨万千，回忆小时候祖母为我讲述的抗日战争时期的故事，并整理成文，从普通观众的视角再现了当年军民鱼水情和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那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和赶走侵略者的坚定信念。我还愿意将祖母的珍贵遗物-当年八路军留给她的白瓷缸捐赠给革命战争纪念馆，永久保存，便于后人瞻仰、参观。
--郭书芳。
英雄赞歌和白瓷缸的故事
祖母去世二十多年了，可她的音容相貌在我的脑海依然清晰，感谢祖母对我们兄弟姐妹的关爱和对我们全家毫不保留的付出，她慈祥善良贤淑勇敢，真正体现了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美德，祖母的一件遗物我保存至今，那是一个白瓷缸，粗瓷厚重，侧面有一颗蓝色五角星特别引人注目，那是当年八路军留给她的，上面凝结着军民的深情厚意。也是我小时候全家几口人用来盛炒菜、盛汤的器具、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水平的提高，我家的厨具、碗具早已更换了几代，而这个白瓷缸却仍旧摆放碗柜的最上层，洗的干干净净，每当看到它，我都会肃然起敬，想起祖母的音容笑貌，想起她老人家给我讲的那些经历与故事。
祖母生于清朝光绪年间，没上过学，不识字，但针线活做的非常好，在村里是有名的巧手，我们的衣服被子，家里的其他缝缝补补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老人家做。祖母裹过脚，中华民国成立后，妇女初步得到解放，祖母和众姐妹们去掉了疼痛多年的裹脚布，但脚已变形，三根脚趾都已经折断，就紧缩在脚下，不能再伸直，走路不太灵便。
我家住在河北省高阳县长果庄村，地处华北平原，军事上基本无险可守，当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中华大地的时候，深重的灾难降临到了中国人民头上，打破了祖母和乡亲们古老传统下宁静的生活，每天都是提心吊胆，为逃避日本鬼子的扫荡东躲西藏。每当日本鬼子快要进村时，祖母就和乡亲们一起带着我父亲、背着包袱躲到村外，藏在村东南潴龙河套的沙丘后面，鬼子怕遭到八路军伏击，一般不会到远离村子的地方去搜索。
等鬼子走后村民们回到家，基本上是一片狼藉。屋里的财物已被洗劫一空，家里养的鸡也被鬼子杀死煮着吃了，满院都是鸡的皮毛。据说鬼子将鸡抓住用刺刀挑开一条缝，然后将皮带毛一齐扒掉，煮熟大吃大嚼之后，临走还要将灶膛里煮鸡时烧的草木灰撒在锅里面，让你连口汤都没得喝。恶略的生存环境，连幸存下来的鸡都长了心眼，只要听到鬼子的声音，闻见鬼子的气味，或是看到穿黄军装的，便惊慌失措，一头扎进草垛，柴火垛，或是藏在扁豆架下面一动不动。
为了生存，祖母和乡亲们只好把粮食、衣服等物品埋在地下，等鬼子走后再挖出来。埋的时候还要伪装好，狡猾的鬼子汉奸若是发现某处有新土，就会怀疑藏了东西，会挖出来抢走。
有一次祖母将家里仅有的几斤玉米面装进小布袋里，把口扎紧，放在茅房的墙角，用油布盖严，上面撒上草木灰，别人看来以为那里只是一堆草木灰。伪装好刚要出门，门口闯进来一个日本鬼子，用瓢装着几只鸡蛋让祖母给煮熟，村里幸存下来的鸡本来就不多，一般人是吃不到鸡蛋的，只有产妇才偶尔吃上几枚鸡蛋，小鬼子的鸡蛋显然是从产妇那里抢来的。这个鬼子进屋后发现我家堂屋北墙正中央上的灯龛上面挂一布帘，便唰的一声将布帘扯掉，发现角落里有一小瓶，便眉开眼笑的叫道：“香油的干活”，连闻都不闻，拧开瓶盖就喝，其实里面装的是祖母节省下的一点煤油，鬼子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对，啪的一声将瓶子摔在地上，恼羞成怒的端着刺刀向祖母挑去，将祖母的大襟棉袄从下往上挑开一个大口子，可能鬼子还要吃鸡蛋，没有下杀手，就用枪逼着祖母把鸡蛋煮熟。趁着鬼子吃鸡蛋的时候，祖母悄悄地溜了出来，刚来到街上就看到一伙鬼子正驱赶着一群男人正往西走，祖母赶忙躲到围墙后面，屏住呼吸。
后来祖母听村民们说，鬼子将男人们关在本村财主李光造家的大院里（旧址尚存，只是已旧貌换新颜），将人们的衣服扒光，一个个都跪在地上，用桶提着凉水向人群里泼。正值隆冬季节，每泼一次水人群里便发出一片“啊”的惨叫声，柜子门便发出一阵阵狞笑声。就在村民们生死存亡的紧张时候，就听门口有人大喊一声：“住手，有事冲我来！”来人正是村长李树纷，只见他面对凶残的敌人毫不畏惧，大义凛然的站在门口。
鬼子如获至宝，当即把村长五花大绑起来，然后发问：“八路的在哪里？张治平在哪里”李树纷从容不迫的回答：张治平的部队到村里来过，停留片刻又出发了，到什么地方去了哪里那是军事秘密，他不会告诉别人，我们都不知道”。鬼子抽出东洋刀，怒吼道：“你的不说，死啦死啦的”！李树纷面不改色，把脖子向前一伸，眼睛一闭。鬼子见吓不倒李树纷，便收回指挥刀，对他动刑。将烧红的烙铁烙在李树纷的后背上，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人肉被烧焦的味道，李树纷始终守口如瓶。
其实在鬼子进村前，李树纷的爹就一直劝他快走，见他无动于衷就和几位邻居硬把他拖进地道不让出来，听到乡亲们在受难，李树纷毅然决然的就要从地道里冲出去，他爹见状扑通一声给他跪下：“孩子，爹求你了，出去会被杀头的”。李树纷扶起年迈的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我身为村长，地下党员，把乡亲们丢在外边，认鬼子羞辱残害，像猪羊一样宰割，自己躲起来，有愧于党的培养，以后如何面对父老乡亲？”李老汉这时才知道儿子已是地下党员，实在拦不住只得罢手。日本鬼子不知道他是地下党员，也找不到他私通八路的证据，就把折磨的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李树纷扔到街上，扬长而去。这件事，让全村的百姓都开始无比敬重这位挺身而出的村长，若不是李树纷及时赶到现场，鬼子说不定就会大开杀戒。
上面提到的张治平是鬼子重金悬赏的一位八路军连长，（冀中军区十八团第三连），本村人，是一位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是我们全村人的骄傲，张治平智勇双全，利用游击战术多次打鬼子的伏击，鬼子损失惨重。鬼子汉奸一听到张治平的名字就胆战心惊，又恨的咬牙切齿，千方百计想拔掉这颗眼中钉。那时张治平经常来村子里与地下党员开会，研究对敌方案，终于有一次行踪被敌人发现，那是因为叛徒的告密，刚一进村，一小股敌人就追了过来，立刻交上了火，全连干部战士奋勇杀敌，利用有利地形，一个反包围，干净利索的将鬼子全部消灭，但尚未喘息，敌人的增援部队就开过来了，连队指导员建议撤离，张治平果断的说,不能撤，我们要把第二批敌人消灭掉，若现在撤走，乡亲们定会遭殃。当即清点人数和武器弹药，安排好作战部署，与敌人展开了更激烈的战斗。
敌人知道包围了张治平的队伍，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开过来，游击队的人数火力都处于严重劣势，打退敌人已不可能，只能突围。张治平带领全连战士杀出一条血路，边打边向西南方向的蠡县撤离，敌人则穷追不舍。八路军凭着熟悉的地形抄小路撤离，但毕竟靠双腿跑，刚到蠡县地界敌人就追了过来，那时正是抗战初期，环境最残酷的时候，敌人的武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还动用了装甲车，挎斗摩托车，调集了1000多人的兵力，将张治平的连团团围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并扬言要活捉张治平，张治平岂能被活捉？小鬼子白日做梦！经过最惨烈的战斗之后，张治平壮烈牺牲，全连战士以身殉国。。。。在抗战史上谱写了最壮丽的诗篇。
张治平牺牲后，鬼子的气焰更加嚣张，疯狂的围剿抗日有生力量， 但我们的八路军战士也激发出了更昂扬的斗志，决心化悲痛为力量，让鬼子血债血偿，上级地下党组织也及时派来代表秘密给村民们开会，晚上开会时用被子将窗户遮严，屋内的灯光透不出去，在煤油灯下讲读《论持久战》，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唤起民众，坚定大家必胜的信心，人们心目中的那盏灯被点亮了，大家明白这样一条真理：只有全国人民齐心协力，联合抗日，才能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去，中国人才能扬眉吐气，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在党的教育和英雄精神的鼓舞下，村里男女老少都积极投入到对敌战争中来了，男的白天种地，晚上挖地道，给八路军运送物资，抬担架转移伤员;女的做军鞋，护理伤员，儿童们站岗放哨送情报，将秫秸中间掏空，把写在牛皮纸上的情报卷成卷儿塞在秫秸里面，两端用泥封住，鬼子以为是儿童玩耍的棍棒，可以顺利地通过封锁线，将情报送出去。抗日队伍的不断发展壮大，鬼子的扫荡屡遭失败，他们一听到“八路”两字就惊慌失措，风吹庄稼、野草摇晃，都疑心里面埋伏着“八路”或“土八路”、可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敌人并不甘心失败，变得更加疯狂，顽固不化的做垂死挣扎，。
鬼子害怕八路军在青纱帐里打他们的伏击，就把长到一人多高的高粱拦腰砍断，地里颗粒未收，抢夺加破坏，给乡亲们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难，祖母和乡亲们只能靠吃谷糠、高粱糠、榆树皮、野菜度日。用石头碾子碾烂的榆树皮制成粉状后很黏，她能将糠和野菜黏在一起做成糠菜团子供家人食用，度过了最艰难困苦的日子。
有一次祖母正在给祖父补衣服，突然闯进一个汉奸，以搜查八路为名将屋里翻了个遍，见实在找不到值钱的东西，就跟祖母要小麦面烙的大饼和鸡蛋吃，祖母实在拿不出这些东西，这个狗汉奸硬说祖母把好吃的藏起来了，把祖母毒打了一顿，这个民族的败类，帮着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在日本侵略者面前温顺的像哈巴狗那样摇尾乞怜，在老百姓面前却这样残暴，真是丧尽天良！
祖母对日本鬼子和汉奸有着刻骨深仇，坚决拥戴八路军，她深知八路军是抗日的军队，是保护百姓的，每当有八路军在村里驻扎的时候，祖母总是腾出房子，拿出被褥给他们用，给他们做饭吃。为他们洗那带有硝烟味、脏而破、沾有血迹的灰色军装，没有肥皂、洗衣粉就淋草木灰水给他们洗，经过过滤的草木灰水含碱、洗涤效果好，再用洗衣板一搓，洗得很干净。晚上还要在煤油灯底下将那开了线的、挂开口子的军装用细密的针脚缝上，破了的打上补丁。祖母用她那慈母般的心肠关照了一批又一批的八路军，有一次，八路军的几位位干部战士在出发前望着祖母那慈祥的脸庞，带着这个带有五角星图案的白瓷缸深情的说：“大娘，把这个缸子送给您”。祖母断然拒绝，那几位战士说因部队急着开拔，携带不便暂时寄存在我家祖母才答应为其保管，那是几位战士合用的生活用品。
离我们家仅有百米之遥的西南方向的张欣然家因住过八路被鬼子烧了房子，祖母并没有被吓倒，抗战到底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一如既往地拥戴八路军，并为他们放哨，每当区小队的干部和八路军的干部在我家开会时，祖母就在村口的槐树底下纳鞋底，听到鬼子快进村的消息，就赶紧回来报信，让他们迅速转移到地道里，（我家老宅院至今尚保存地道塌陷的旧痕）然后点燃草纸，熏掉开会时抽的旱烟味及残留的其他味道，并在开会的屋里堆放些杂物，造成没有人来过的假象迷惑敌人。
有位叫胡龙的八路军连长在我家养伤时受到祖母无微不至的关照，和祖母就像亲生母子一般，与我少年时代的父亲情同手足，俩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胡连长伤未愈就要执行一项任务，将文件、军毯、衣服等物品暂时存放在我家，出发前再三叮嘱祖母，不要把东西交给任何人。可过了没几天，来了几个人，声称是胡连长派他们来取行李的。祖母说胡连长早已把东西拿走，那伙人却纠缠不休，我父亲年龄小傻而单纯，经不住那伙人的再三哄骗，说既然是胡连长的部下，为何不把东西给人家呢？当即打开柜子把军毯等物品交给了他们，值得庆幸的是我父亲和那伙人都不知道有文件。等胡连长完成任务回来之后方知上了那伙人的当。祖母又气又急，埋怨我父亲轻信他们的花言巧语并自做主把东西交给了他们。胡连长安慰祖母说：“大娘，你不要责怪我兄弟了，他们好几个人，手里都有枪，若是拿不出东西，凶相毕露的对你们母子有所伤害我更于心不忍，值不了几个钱的东西，文件没被骗走就行。”其实这些东西在物资匮乏的抗战时期是很值钱的，祖母向胡连长描述了那伙人的相貌特征，原来那是几个逃兵，他们在敌人的枪林弹雨面前退缩了，薄弱的意志经不住艰苦卓绝的抗战斗争的考验，逃离了革命队伍，逃走时还将胡连长的行李物品骗走，真可耻可恨。
把文件看作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胡连长归队后，隔一段时间就让人给祖母捎封信来，告诉祖母他们打了胜仗，端了鬼子的岗楼，消灭了很多鬼子，并且提升了营长，肩上的单子更重了，祖母听着别人为她读着信，总是想笑的合不拢嘴。
一九五零年我哥诞生后，胡营长来信向祖母道喜，并说他很快要奔赴抗美前线了，让祖母多保重身体等他凯旋归来，再到革命老区，看望革命母亲。
胡营长从此杳无音信，那几位八路军战士也没来拿他们的白瓷缸，可当年八路军战士英勇杀敌，不怕牺牲的精神在祖母心中扎了根，祖母经常给我们兄妹讲八路军的故事，教导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并用她那灵巧的手在我的蓝色上衣的左胸绣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鸽子，雪白的鸽子，鲜红的眼睛，小白鸽的嘴里衔着一枝绿色的橄榄，秀的栩栩如生，令人夸赞。我当时只觉得美观，后来才知道鸽子、橄榄枝都是和平的象征，精美的图案上凝结着祖母真爱和平的心愿，祖母希望世界永远和平，不再有战争。
作者：郭书芳
2015年8月写于河北省高阳县长果庄村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长果庄照片系张红旗先生提供
隆重感谢张红旗先生
主编：阡陌 编辑：晓伟
初审：小安 总审：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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