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回“穿越之‘法’”,长安君为小伙伴们介绍了法医鼻祖宋慈和他的《洗冤集录》。凡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皆非等闲之辈。但有那样一群人,他们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然而即使英明如包拯、宋慈、狄仁杰,少掉这群人的“帮衬”,恐怕有再大能耐,也施展不开。这群人是谁呢?长安君今天又要讲故事了。

中国古代重视刑法和刑事案件——尤其是人命案,较为讲究“实证”定罪。此中涌现出不少运用证据精彩结案的“神探”,比如我们熟知的狄仁杰、徐有功、寇准、宋慈等等。这样的官员,在历史中并非少数。
先让长安君给小伙伴们讲几个断案故事吧:
东汉时,扬州刺史严遵以善断疑案而闻名。有天他和属下出门遛弯,正好赶上某大户人家大办丧事。原来是这家女主人的老公去世,女主人正嚎啕大哭中。严遵驻足听了一会儿,立刻下令属下开棺,并逮捕女主人。众人虽然犹疑,但架不住大老板发话,就把棺材打开了。验尸证实了严遵的怀疑:死者头部苍蝇云集,将发髻散开后,发现有一根铁钉,被钉入死者头部。女主人立刻表示服罪。定案后,对大老板心服口服的属下们,好奇地问严遵,他的疑点是什么。严遵说道:“至亲去世,哭声中应该带有哀痛,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她的哭声中没有哀痛,反倒是恐惧居多。”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三国。浙江句章县县令张举,遇到一位狡猾的妇人。她谋杀亲夫并且纵火焚毁现场的罪行已很清楚,却顽抗到底,死不承认,还煽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来打抱不平。张举为此当众作了一场“烧猪”试验:木柴点燃后,将一头死猪和一头活猪同时扔进柴堆。等火熄灭,张举请大家一起验看,只见死猪嘴里干干净净,而活猪被烧死后,嘴巴大张,里面有许多炭灰。事实很清楚:妇人丈夫的尸体,口中没有炭灰,那么只可能是先被杀死,然后房屋才着火。在证据面前,妇人无法抵赖,只得承认罪行。

电影《武侠》中的验尸场景
上述两个案例的特点,都是重视“实证”。通过经验发现疑点,但一定用证据,来为案件定罪。
如果小伙伴们觉得,案情水落石出,只能归功于这些官员,那可就偏颇了。“神探”们,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办案要真靠官员自己,那就等于银幕上的包拯没了公孙策,狄仁杰没了元芳,效果如何,可以想见。
拿验尸和现场勘验来说,就有这么一群人,发挥着比官员更重要的作用。
在古代,出于“维护官威”的目的,大部分官员并非亲自验尸,他们通常是根据下属呈报的情况,以及逻辑推断,来裁决案件。像宋慈这种事必躬亲的官员,其实是异类,因为制度规定,官员可以不必接触尸体,而由他人代劳。
从事验尸工作和其他伤情鉴定者,另有其人。而他们,构成了真正的古代“法医”群体。
这一群体出现在先秦。当时的法律文献《封诊式》中,就已经出现了负责验伤、验尸和现场勘查的“令吏”。他们是刑警和法医的合体。令吏不亲自干活,而是指示男女奴隶动手,后者被称为“隶臣妾”,他们的身份继续发展,就成为了我们常常提到的“仵作”。
隋唐时期,仵作出现。但他们并非职业法医,而是从事殡葬业的人员,以为死尸装裹和开追悼会为生。他们因为熟悉尸体和伤情,一有刑事案件,官员就叫他们来协助验尸。男尸,自然由仵作负责,而女性尸体,就要靠“稳婆”的能耐了,我们不妨将她们看作女性仵作。

宋慈在《洗冤集录》中,描述了宋代仵作的工作内容:参与检验;负责搬运和清洗尸体;在验尸官的指令下,向官员和在场群众报告尸体的伤损情况。他们充当了官员们的检验工具。而且在他们之上,还有验尸官这一角色。不过验尸官,通常只撰写验尸报告,不参与具体勘验。
到了元代,仵作需要干的工作更多了,除了验尸,还要撰写验尸报告。这个群体,已经开始有了专职化趋势。
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历史主角,不可能是小人物。能在记载中成为断案高手的,都是官员。同大量官员“神探”记录相比,对仵作的记载,屈指可数。它们虽然篇幅不大,但还是带给小伙伴们这样的侧写:仵作中,有人业务水平可是很高的。

点石斋画报,一老妪拦轿告状,要求验尸。
宋代笔记中,记载了一起“无头女人案”,仵作在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某商人常年在外,回家时发现家里上演了恐怖大片:妻子被杀,头却没了,哪儿都找不到。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娘家人能干吗?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扭送这位倒霉的女婿报官。严刑拷打下,商人只得承认杀妻。但问题来了,你杀了妻子,总得知道头藏哪儿了吧?商人一脸懵逼。该案疑点引起一位小吏的注意,他从仵作处着手,询问他们最近是否遇到替人下葬时的可疑情节。一名仵作提供了线索:某大户办丧事,说是死了奶妈,可棺材轻如无物。小吏立刻将情况上报领导。开棺验尸时,果然得到一颗女人的头颅。让商人辨认,他却说并非妻子的脑袋。太守于是逮捕大户,对方供出事件始末:他早就和商人之妻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为了长久不正当下去,方才杀了自家奶妈,将头颅藏在棺材里,以尸体栽赃商人。

稳婆接生
如果说该案中,仵作提供了关键疑点,却并非主角,在清代笔记中的一则故事,则可以反映出仵作丰富的职业经验,为案件侦破做出了巨大贡献。
某大户人家,小妾在生孩子时,大出血死亡。女人分娩,在科技不发达的年代,本就是九死一生,家人虽然惋惜,却没太觉得奇怪。男主人宠爱这名小妾,在稳婆(女性仵作)收殓时,提到自己不是很理解,为何小妾一向壮健,却是这个死法。稳婆仔细观察了小妾的尸体,当即表示这不是正常死亡,征求男主人同意,当场验尸。结果令人震惊:居然在产道中,发现三枚大铁钉。稳婆的理由是:小妾身体一向强健,又是顺产,而男主人雇佣的另一位接生婆(也是个稳婆,她们还管妇产事业)是个老手,必然不至于令其大出血;而生产过程中大出血死亡者,因为早就精疲力尽,多数神态安详,但小妾的尸体却双目圆睁、表情狰狞,这多半是有更大的疼痛在折磨她。及时验尸,终令一桩正妻伙同接生婆谋害得宠小妾的案件,水落石出。

出殡队伍
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然而仵作的社会地位,却非常低下。
仵作本行是丧葬业,涉及尸体。这对于百姓来说,是禁忌。那时候储存尸体也没什么大冰柜,停灵时间还长,仵作身上常年都留有尸体的腐臭,没人嫌弃才怪。
此外,丧葬被所有人认为是晦气和不光彩的。对于由士、农、工、商构成的中国古代“四民社会”(费孝通的理论)来说,仵作哪个阶层都不算。他在官府里的地位,别说比不上胥吏,哪怕是“贱役”都比他们社会地位高(他们的职务是喂马、打扫卫生之类)。仵作出任务,按次计酬,没有所谓月工资。而每次给的钱,甚至只够一家三口吃一顿饭。
别的社会阶层,看不起仵作,故而不与之通婚。仵作只能在本群体内成家立业。一代为仵作,则代代为仵作,代代被人瞧不起。社会地位低下,加之穷困,有不少仵作会选择接受贿赂,同衙役一起欺上瞒下,将案情虚报,瞒天过海。这也就难怪为何中国古典文学中,仵作的形象都是负面而令人厌恶的。而在历史中,也没有为他们留出应有的位置。

吉林检验所开所师生合影
古代中国重视命案,检验尸体十分重要。然而遗憾的是,仵作并没有走上一条专业化的道路。长安君认为,这其中的原因是多重的。首先,仵作社会地位低下,没有受教育的机会,不可能系统学习专业知识;其次,古代中国重视经验,但对其科学解释却滞后,不足以形成专业的法医学知识体系;第三,仵作的处境,导致他们之间难以形成一套职业道德体系,这对于专业化,也是必不可少的。
直到清末,在西学东渐,以及“四民社会”结构被打破的环境下,仵作这一职业,才走向系统化,真正意义上同当代法医靠近。
1909年,吉林提法司开始下设检验所,仵作,更名为检验吏,终于迈上了由传统向现代转折的道路。这条路,吉林检验所招收的第一届学员,他们的“前辈”们,走了两千多年。
其实,直到今天,法医这一职业,真正被世人所理解了吗?可能没有。
好一些的,觉得它略恐怖,很神秘。差一些的……经常说法医找对象太难了,然而这是真实,不是段子。

美剧《识骨寻踪》,许多小伙伴的法医启蒙剧
一切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今天,我们能从各种平台上接触到有关法医的或专业、或有趣的知识。美剧里的《识骨寻踪》、《犯罪现场调查》,将法医技术高度还原,以故事的形态展现在小伙伴眼前。天涯有位法医秦明,写了《尸语者》和后来的法医秦明系列,还开了微信公众号……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了解法医这个行业,甚至愿意成为法医群体的一份子。
法医职业,是伟大的。法医是在用专业知识,还给死者一个真相,还给世间一个公道。
回到古代中国,亦然。我们不只有宋慈,有《洗冤集录》,还有那些无数的,将自己的经验提供给这一行业的无名奉献者。
只要心存职业操守,心存公理正义,即使是那些籍籍无名的仵作、稳婆,在历史中或许缺位,但时间,终将会给予他们,人们迟来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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