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走上护鸟这条路以后,从市区去崇明的路,已经极熟了。然而每次出了高东收费站,迎面而来的这块“生态陈家镇”广告牌,依旧能令人发自肺腑的蔑视——人来陈家镇,也许真的可以“24小时呼吸新鲜空气”;但鸟来陈家镇,恐怕要换成“24小时触网垂死挣扎”,才更合适。

用“生态”形容陈家镇,足以令所有护鸟志愿者为之蒙羞
2016年10月30日,上海清网护鸟志愿者赴崇明陈家镇辖属村庄进行巡护。在奚家港镇一处开放式林地内,发现不少隐藏在才栽种下的树苗间、极难辨识的鸟网。为防止细弱的树苗被风雨摧倒折弯,农人在每排树苗间互相绑上了细细的铁丝。连日丰沛的降水使林地地面积淤不堪,志愿者在一排排铁丝与一丛丛芦苇里徒步行走,不一会儿脚面就染上了露水甚至踏空踩入水坑。林地内不时传来各种不知名的鸟鸣声,教人无法分辨是不是鸟儿们触网后的哀鸣,唯有加快速度拆除捕鸟网,争分夺秒的拯救更多小生命。

走入林地以后发现的当天第一张鸟网
鸟网上零星绒羽昭示着已有活鸟被摘走
当天解救的第一只活鸟:树鹨

才死不久的田鵐身体犹自软热
它们和我们一样,生命都只有一次

解救下的小鸟眼神里满是惊恐害怕
摊开手心也不挣扎,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一名瘦小的女志愿者,吃力的提着满满一大袋鸟网往外走
拆完这一片11张大网,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有些网虽然能看到,却因为横生的水沟无法走过去,只得绕路向前,来回费了不少时间。而在寻找通过路径的时候,志愿者们无意间又看到了更多的鸟网,大片大片的连在一起,生生在万里晴空中划分出生死阴阳。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鸟网,就架在村民的屋前,每天在这片林地里走来走去的农人、周围建筑工厂的工人、以及房前屋后的邻人,不可能看不到!!而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些护鸟人,会在毫不经意的一瞥之余、在触目惊心的痛惜过后,义无反顾的向那些鸟网冲刺和挺进?为那些弱小的生命呼吁和停留?——利益当前,人类究竟可以冷漠、残暴到何种地步?

屋顶上方露出的连片大网
志愿者们将挑断经线的鸟网缠团带出,犹不放心,怕被二度利用带来危害,为避免火烧带来环境污染,只得不断用剪刀对着网团进行彻底破坏。途中一位骑着电瓶车的大婶放慢车速开来,在不远处望着大家的动作,露出一个我理解为“痛心”的表情。大家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即此地无银的表明道“这不是我下的!”,显然思想斗争了一会儿,遂开口要求志愿者为她留几张,用于“围在作物外保护庄稼”。孰不知越是急着漂白自己,却越是一语道破天机——显然这位大婶是知道这网是谁家下的、也知道当地有下网捕鸟的风俗,很可能自己也是参与者之一,志愿者虽然口头对其进行了教育,但从其语言神态可见,当地村民捕鸟、吃鸟早已司空见惯、蔚然成风。

与志愿者擦户而过又急着漂白自己的大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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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处林地,志愿者对照卫星地图,很快找到了刚刚看到的巨网位置——这是一处没有门楣的封闭式园林,铁门前城墙外一条护园河、一把链条落着锁,阻隔了去路。经向路过的路人打听,当志愿者询问其如何进去到那座房屋处,一村民反映这里“你们进不去的”,因为是“陈家镇开发公司”的用地。队伍中两位男士沿着靠河边的断壁残垣小心翼翼的翻入园林,先行入内欲找人来开门,才走过第一片林子,就用对讲机与门外的我们联系道“林子过道里很多很大的网,两边都是”!边上村民听到了一些,我们也就公开的表明了自己是护鸟志愿者的身份,孰料他后一句更令我们震惊“就你们4个人?今天拆不完的!这里经常有人来拆,但还是有人下网的!”我一惊,随即追问他“你知道是谁下的网吗?”村民看着两位翻墙入内的志愿者一步步向前的背影,脱口而出道“开发公司下的网啊,他们冰柜里都是冻着的死鸟呢!”
这话说的又快又急,仿如一声闷雷直劈得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不断浮现十一期间唐山志愿者捣毁窝点的几冰柜血淋淋速冻野鸟的场面,不由自主的向他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尽管这时候心底既害怕又抵触,却也是屏息凝神、目不斜视的盯着他,他依旧不以为意的再一次重复道“是开发公司下的网,他们的冰柜里都是冻着的死鸟!”
这次听得清楚明白,掷地有声,心如鼓擂直欲从腔子里跳出;我强压着内心的震颤,与身边另一位志愿者一起通过微信把从这位村民处了解到的情况告知里面两位男士;不一会儿,就见园林内部工人开着电瓶车向门口的方向驶来,二话不说为我们开锁放行。
园子比我们想象的更大,遍植着高耸的杉树,雨后尤显苍翠欲滴。正中一条较宽阔清澈的河流里,杉木扶疏、天光云影尽拢于此,在河流边上的小屋里,其乐融融的围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盘中再来五六只清晨刚刚摘下的触网野鸟,也许是陈家镇人最平常的“原生态”小康生活??却是途径野鸟们命中避无可避的劫数。我们才走完第一片林子,贯穿整林的13线12兜、连片的大网就这样兜头兜脑的撞入眼帘,如此大规模的巨网,以及关于“冰柜里冻着的死鸟”,实在令人觉得非常棘手,事从权宜,志愿者拔打了110报警。

“铁将军”内,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被打断午饭的园林工人,出来给另两位志愿者开门
贯穿整个林子的巨幅鸟网
如此巨大的鸟网将是途径野鸟命中避无可避的劫数

与树木一样高的竹竿
连林子的侧面也不放过!
每一片区林子都有这样大幅的捕鸟网
把杉木用铁丝绑在竹竿上才能撑起巨网,杉木何辜?为虎作伥!
路面上,非常“新鲜”的绒羽丛丛,惨不忍睹
此刻,你们的主人,已成笼中雀还是盘中餐?
报警24分钟后,民警带着陈家镇林业站的工作人员一同赶赴现场,向志愿者了解情况后,开始带着拆网镰刀走向那些鸟网。志愿者虽一再请他们先去查验传说中的冰柜,但镇林业站的拆网队只是自顾自的用镰刀大刀阔斧的挥砍鸟网,剩下几人连忙举起相机对着一通拍照。完全置志愿者的要求于不顾 。大家赶紧追上去查看网上是否有活鸟,若是真的有活鸟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惊吓,就算等到了志愿者,也未必有命活到被救下。
“拆网队是林业站组建的,但队员均非正式员工,拆网与巡护均不计工作量,均价100元/天”,镇林业站工作人员这样向志愿者解释道。也许这就是巡林护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
拆网队所经之处,竹竿就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斜歪在枝丫间,被砍下的鸟网,有一些甚至还未被彻底砍断,连完整性都未被破坏,就这样飘落在泥泞的小路上,喧喧攘攘的林地瞬间又恢复平静,可怜那些挂在网上的鸟尸和零落于泥的羽毛,没有一个工作者、一盏相机,曾为它们停留。
在此清理出来的均为30米的大型捕鸟网,清网队罔顾志愿者的强烈要求,简单粗暴草草了事,无疑更增加了清网工作量,等全部完毕已近下午14点。但是自始至终,经志愿者双人会同、以及与高度负责的民警一起共2次查验中,都未发现传说中的冰柜。数间屋子并无任何家具挪动过的迹象,唯一的一台冰箱中也是空荡荡的,但回想村民此言断非空穴来风之语,缘何会杳无踪迹呢?

报警24分钟后,民警与陈家镇林业站工作人员赶到现场,向志愿者了解情况
镇林业局拆网队正在清网
民警与清网队在现场
清网队罔顾志愿者的强烈要求,依旧只是用镰刀割网了事
拆网队离开后一地狼藉,竹竿都未拆断,网被随意抛在林中
延绵到底的鸟网,都未被完全破坏完整性

完整的竹竿是留给开发公司继续下网用的吗?我们不知道,但这样的残网,将是刺猬等爬行动物的恶梦
志愿者费了好大力气将竹竿从网上拆下折断,把残网缠团
可怜无辜消逝的生命,偌大的林业站竟无一人曾为你们驻足停留
随后赶到的陈家镇林业站工作人员

开发公司清出的鸟网(第1处,共3处)
开发公司清出的鸟网(第2处,共3处)
开发公司清出的鸟网(第3处,共3处)
冻鸟线索中断令人深感遗憾,但无论如何,陈家镇,或是以陈家镇为代表的崇明县,捕鸟、吃鸟现象之猖獗,早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处多个村落近林沿海,又有著名的东滩候鸟保护区和湿地公园,一直是东亚-澳大利西亚鸟类迁徙线上较为重要的落脚点;上海清网志愿者也一直将崇明作为最主要的巡护地,仅10月下旬的一部分数据就足以令人乍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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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10月下旬巡护记录为例,325张网,若每张20米,就已达到6公里的长度,相较之唐山十一期间发现的万米连片网海,崇明分布更广、网点更多,即便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算是后起之秀大有奋勇赶超之势!而这些数据,作为陈家镇乃至崇明县林业站的工作人员是否看着也会觉得触目惊心呢?崇明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捕鸟文化、野味经济由来已久,所曝仅是极少志愿者统计数据中的九牛一毛,还有很多善良的护鸟人,默默无闻的一次次踏足崇明进行清网巡护,就如同还有很多很多有待发现的鸟网,遍布崇明县那些不为人知的林地、苗圃深处一样。
然而,令志愿者更心寒的,是林业站处理举报的态度与村民面对鸟网的冷漠——在近期迁徙高峰中密集的巡护里,志愿者也常思考这个问题: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莫以善小而不为”,而在“陈家镇开发公司”这块封闭的林地、多个村落、房前屋后折鸟网面前,何以只有我们千里迢迢登岛巡护的志愿者会停下脚步,去克服万难、不遗余力的清网?我们不想说捕鸟在这个以“生态”著称的地方已经司空寻常,但就当天林业站在志愿者面前都是这样草草敷衍的态度,甚至谎称下网人非陈家镇本地人来推脱管教、巡护责任,不得不中肯的说一句:网情在此处这般不受控制的漫延,这实在是林业部门的大大失职!
没有森林公安的上海,林业站应当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在韩正书记“高水平、高质量推进崇明生态岛建设”的要求下、在全国各地清网护鸟大整治的环境里,陈家镇的捕鸟先锋军与林业站却是相辅相成、卯足了劲儿争创下一个万米网海,敢问律法何在?人性何存?野鸟何辜?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