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黄喜民是老人,有些大不敬。黄喜民不老,身份证上是一九六四年,等于才六十出头。刚刚退休两三年,是两年还是三年,猛一问他,他都有些记不清了。他含糊其辞地说,就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吧。
新冠疫情几乎夺走了他的生命,当时胸部已照出白肺,紧急从黑龙江宝清送到老家山东潍坊,当地医院都不愿意接收。医院那意思相当明了,老老实实地听从天命的安排吧,高科技的医疗已经无力回天了。
可能是一直在解救自然界的鸟类生命的缘故,黄喜民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要知道,他的肺,本来就比别人少两叶。新冠病毒的轰击,更是让这残存脆弱的肺片,承担起前所未有的呼吸负荷。
又一次从死亡边缘线上被神奇之手拽回,黄喜民更加相信命运的安排了。他不顾家人的阻挠,年年随着大雁北飞的号角,早早就回到了黑龙江宝清。而到了冬天,大雁早已南归的时候,他还在黑龙江恋恋不舍,不愿意返还。黑龙江宝清其实是他出生并成长的地方,而山东,只是他传承的“老家”而已。
清晨五点的百鸟欢唱
黄喜民早先申请的宝清水曲柳保护地
这几年,他投入的钱更多了,甚至有些忘记了进行基本的“资金总量计算”。为了“龙头自然保护地”能够奠定基本的管护条件,2017年包下这片林地以来,陆陆续续,投入了上百万元——但具体是多少万元,他其实也罗列不清,反正一直在向外面花钱,从来没有过进项。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居然负债了。一辈子从来不欠人钱,现在,为了一片想要恢复成天然林的“林场”,居然欠了同学、亲友不少银两。私下见面时,多少有些扭怩与不安起来。
这让他有些羞愧,也让他有些惶然。2017年,黑龙江的许多国有林场,都悄悄地传递出了可以由“社会人”分片承包的消息。黄喜民听到消息去申请承包时,基本上已经被分割完了。与其他所有想要承包的人不同,他承包的目的,是想把这些林地,“原地原林,恢复为天然林生态系统”。而不是为了承包过来,砍树、种树、开地、采药材,以为个人为家庭赚钱致富什么的。

巧合的是,他承包到手的这2000多亩林地,属于国有的龙头林场。龙头林场所在的位置,是龙头山与龙头乡,1946年著名的“龙头战役”,就发生在附近。这么好听的名字,当然不能放过,于是,黄喜民把这自己的这一片秘密生态小王国,定名为“龙头自然保护地”。
以前,国有林场默许村民在林下放牛放羊,牛羊一进去啃食,林表的生态就被摧毁了。黄喜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林地禁牧。在以前,国家政策有大风,鼓励发展林下经济,号召人们去探索林下养鸡。黄喜民倒是养了一百多只鸡,基本上,都是贡献给了空中的猛禽和地面的小猛兽。在黑龙江,挖野菜、薅野生药材、搞山货,是许多家庭“副业经济”的重要来源。黄喜民只能增加巡护,希望这些林中的生态宝贝,不至于通通都被人采光掘尽。
养护8年的保护地,看似荒芜杂乱,却已是许多野生动植物的家园。
承包林场的人,喜欢抓紧时间种树,国家政策说,谁种的树就归谁所有。东北的树长得虽然缓慢,但只要种下去了,几十年后,仍旧有砍伐售卖的可能。承包林场的人,甚至喜欢偷偷地毁林开地,在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密林深处,整出一片地来,种人参,种玉米,种土豆,以获得一些短期的收成。黄喜民倒也有一片地,但那不是他开出来的,而是其他的一些人此前非法开采的。他为了防止林中种地毁坏森林生态,出了一笔钱,把那块地过到了自己手上。
黄喜民所有的做法,似乎都是与社会上所有人的“经济共识”相违背,有人甚至怀疑他中了什么邪。但黄喜民深信,他的做法,是帮助森林恢复其天然生态的唯一办法。黄喜民喜欢说,森林自己会恢复它原来的模样,我们只需要创造条件,让它们不遭受干扰和破坏就行。
黄喜民天真地把自己这个“原地原林”天然林恢复探索,当成一次宝贵的民间科学试验。他甚至幻想说,“如果我的这个小范围试验能够成功,全国各地都可以推广,以后,只要是为了保护森林生态的地方,根本就不需要再种树再造林,只需要让这片林地,休养生息,自然恢复,就完全可以了。”
森林生态,可不仅仅是木材,也不仅仅是林下的纷繁的野菜与杂草,而且是野生动物的秘密乐园,是天地自然最珍贵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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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达的第一天晚上,黄喜民就说,第二天一早三点钟,要来接我们上山。
我们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早?
黄喜民说,你不知道你处在我们最靠近太阳的地方吗?往东的抚远县,是我国最东部所在地啊,我们这地方,到了夏天,三点就天亮了。
我们本能地查了查中国地图,在这只仿佛有些像“大公鸡”的中华大版图上,确实,宝清与旁边的抚远县什么的,正处在鸡头甚至鸡喙的位置。
然后黄喜民诡秘地一笑,说,这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现在是我们龙头自然保护地,鸟类求偶繁殖的好时节。这时节,它们一大早就会欢天喜地,齐声奏响最热闹的自然交响乐。你们一定要来听一听。如果去得太晚,它们就唱得不那么热烈激情了,就得等第二天一早了。
黄喜民所言不虚,三点多真的就天光灿烂了。我们坐着车牌是山东的小车——它是黄喜民十年前从山东开过来的,然后就一直留在了这里——随黄喜民到了龙头自然保护地。黄喜民要来做一次小小的交接。原来帮他看护的一对夫妇,说自己年纪大了,要下山回县城照顾孙子什么的。交接之后,黄喜民就自己一个人,在群山之中,孤寂而愉悦地,畅想着森林生态系统,在他周边慢慢地舒展与绚烂起来。
黄喜民立的牌子,封山育林,也守护着这里的生物多样性
小小的互动之后,黄喜民招手让我们过去,原来,他让我们看三样宝贝。
第一样是一窝鸟蛋,这对鸟夫妇也聪明,居然把后代下在了蛇皮袋里。黄喜民说,他曾经想过,要专门建设一排防风挡雨的小房子,让小鸟们,放心大胆地在里面尽情尽情地繁殖,不必担忧遭受大自然的风暴与伤害。
第二样宝贝是一条蛇,它正坦然地条陈在草堆上酣睡。黄喜民说它认识他,喜欢和他交流。它们是一对夫妇,另一条应当也在什么地方盘圈着,过一会儿肯定能出现。
第三样宝贝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上面飘浮着几团略带绿色的蛙卵。黄喜民说它们是黑龙江林蛙的卵。他抄起一个小网,把其中一片蛙卵打捞了起来,说要迁移到另一个小池塘去,否则,这个小池塘就住不下了。小池塘是几年前黄喜民挖掘的,他发现,森林其实是一片湿地。森林里有些人不知何故,居然盲目把小坑小塘给填平。这样的后果是,林蛙就没地方产卵和孵化了。人工挖的小池塘,一开始林蛙也是不来产卵的,它们的侦测,三四年之后,小池塘“生长”成了自然池塘的小模样,林蛙才会放心大胆地来产卵。
有鸟儿到屋子里来筑巢下蛋

保护地内另一处小湿地
林场原来的木料堆场,改造为耕地,种植野生动物爱吃的食物,还曾卖过“大雁米”。
“龙头自然保护地”,说起来有两千多亩,但在整个龙头林场,只能算极小的一部分。为了更好地管护和科研,黄喜民修建了一些基础设施,能住人,能做饭,也有网络,还打了一眼一百来米的深井,只要点燃发电机,就能够发电抽水。水质,那是不用说的,一定是全国最好的水平。
然而,在世人看来,这最大的缺点,没有稳定的电源,没有电源,洗澡也就变得不容易。林场离有电的线路太远,长途牵电线过来,太昂贵。只能用时兴的太阳能光伏面板。太阳能光伏面板不稳定不说,发电效率也是有寿命的。此前买的似乎已经发电能力衰退。黄喜民又掏了近万元,采购了一套新的光伏发电独立小系统。
保护地内的光伏供电

保护地内已经搭建的简易房屋,供办公和住宿使用
黄喜民说,“其实,有没有电,对我并不重要。我们中国人真正用上电的时间也不过才几十年。每当干活累了的时候,我就躺在林间随便一块空地上,仰望黑暗又幽深的天空。这时候,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放松。我仿佛也听到了,被我们人类侵犯得只剩下表壳与浮皮的森林,正缓慢而艰难地,充实着它们的血肉与精髓。大自然是如此的美妙与强大,我愿意,终身投放在它们的怀抱中,直到我再也给不出了为止。”
如果上天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成为黄喜民的共同守护人吗?一起,成为龙头自然保护地的,生命舞者。为自然,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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