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看电影。
喜欢贾樟柯。
但是贾樟柯的电影似乎一直都没有火起来。比如，《时间去哪儿了》。
《时间去哪儿了》，以“时间去哪儿了”为主题，由来自金砖国家的五位知名导演分别拍摄一个短篇，然后像是美图秀秀拼图功能那样由贾樟柯直接拼接成一部电影。
感觉有点儿像是我们中小学教学工作中的同课异构啊。说实话，与主题相比，促使我走进影院的是对这种形式的强烈的好奇心。
第一段：巴西导演沃尔特·塞勒斯的《颤抖的大地》。取材真实事件，水库决堤，村庄被掩埋，父亲失踪，男孩儿坚信，父亲能听见他的呼喊，坚信“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第二段：俄罗斯导演阿历斯基·费朵奇科的《呼吸》。隐居在极寒地区的男女，发生情感纠葛，追打中，男人摔伤，失去了自主呼吸，女人切开男人的喉管，用手风琴和胶皮管维持男人的呼吸，男人挣扎着问：“我还能活多久”，女人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时间。”影片结束。
第三段：印度导演马德哈尔·班达卡的《孟买迷雾》。一个和中产儿子一家共同生活的老人，与一个接头流浪儿逐渐建立友情的故事。孤儿突然失踪，老人四处寻找无果，精神无所寄托，因为除了流浪儿之外谁也不能给与他“时间”，不久离世。
第四段：南非导演贾梅尔·奎比卡的《重生》。这是一部科幻片。据说在预算相同并且有限的情况下，贾樟柯不建议南非拍科幻片，但是人家非拍不可，结果可想而知。故事讲的是智能人重新找回原初的生命。
第五段：中国导演贾樟柯的《逢春》。一对儿中国夫妇纠结着是否要生二胎，似乎要借此重新点燃将烬的爱情。
走出影院的时候，觉得《颤抖的大地》最用心，是最像长片的短片；《孟买迷雾》最温情动人；《重生》蹩脚生硬；《逢春》选材失败。只有《呼吸》，一头雾水，导演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一个男人开着医疗救护车把这个女人送回家。男人邀请女人回去和他们一起工作。看起来他们认识，并且是医务工作者。
女人带回家一大堆面粉和食物。他们是一对儿。为什么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隐居，没有任何交代。男人莫名其妙和女人发生争执。然后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男人施暴，女人逃跑，男人追赶，冰天雪地，男人跌伤，失去自主呼吸，女人切开他的气管，用橡胶管和手风琴开始维持男人的呼吸。
切开气管的那一刻，惊悚无比，惨不忍睹。
有评论说，这个故事说的是爱情的力量，真爱能够战胜时间，真爱能够延续生命。
我亲眼见过气管被切开戴着呼吸机的病人，痛苦不堪。那种情况下，人是不能说话的。但是导演让那个男人问：“我还能活多久？”不过是为了安排女人回答：“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时间”。
《呼吸》讲的不是爱情，也不是人道主义，是人与时间的关系，身处时间中的人与人的关系。
在我的观影史中，几乎没有哪一部电影像《呼吸》这样，当时没看懂，一段时间过去了，却突然有那么一天，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影片中的那个男人，被另外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或者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所左右，所控制。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影片中的那个女人，控制左右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件事，或者控制左右着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被动的。我们决定不了来的时间。
一旦来了，我们便拥有了时间。生命以时间为计量单位，我们视时间为生命。
生命中，我们面临着一系列的规定性。按时接受教育，而且时间越长越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十而立，你要有份更加体面的工作；人到中年，上班忙工作，下班忙孩子......忙着生，忙着死。
我们的日程表，总是满满的。
我们在所谓的时间里渐渐失去自我，在所谓的生命里渐渐失去自我，乐此不疲，浑然不觉。
导演让那个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男人看起来惨不忍睹，可能正是有意用这样的画面刺痛观众幡然悔悟。
我们似乎是在控制一切，似乎一切都在帷幄之中，但可能事实恰恰相反，那个想控制女人的男人，最后被女人彻底控制了，那个正在控制男人的女人，同时也被男人所控制......
思细级恐。
但最可怕的恐怕还不是控制与被控制。最可怕的或许是，由于习惯了所有的规定性，一旦有一天，所有的规定性都消失了，又该何去何从？
到那时，如何让自己与时间共处？与他人共处，在时间里自由呼吸？在自由的呼吸里获得时间？
没有答案。
又想起那句话：在笼子里出生的鸟儿，会觉得飞翔是一种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