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种舒服,
我认识这里的每块石头,
这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我;
我知道这里的每个角落,
怎么被岁月堆积成现在这样的光景,
这里的每个角落也知道我,
如何被时间滋长出这样的模样。
——蔡崇达
下午,读完了蔡崇达《皮囊》的最后几篇,目光在《回家》中的这几行,停留了好一会儿。羡慕所有拥有故乡的人,能够回到故土的人,因为我只有祖籍却没有所谓故乡。城市算不上故乡,城市只是几百万人聚集在一起的一个孤岛。九个月的时候从省委家属院搬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电车公司对面的日式三层楼房,随着童年一起,早已不见踪影;小学校对面的家,住了不到十年,就去了另外的城市读大学,毕业之后的三十年,把那种公用厨房公用卫生间的“筒子楼”算在内,先后搬了五次家,大概率,还会继续搬下去......掐指一算,这大半生里,待的时间最长的,竟然不是这些搬来搬去的家,而是单位的那个小院儿。
从1990年毕业,就基本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院儿。整整三十年。这里的每个角落知道我,如何被时间滋长出现在这样的模样,愧疚的是,我却从来没有留意过小院的每个角落,怎么被岁月堆积成现在这样的光景——直到新冠疫情爆发。
2020年的春天,疫情困住了脚步。没有了远方,不得不收拢目光,调整焦距,聚焦眼前。午休时,连大门都不出,就在小院儿里转悠,仿佛出了大门就会遭遇病毒似的,只有“宅”在院子里心里才踏实。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我走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用目光把每一棵树都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这样的留心之后,我至少有了三个发现。
首先是花儿开得络绎不绝,从初春到盛夏,一直都有花开,那应该是风蘸着雨写就的诗句吧。
其次是叶子的颜色,从第一缕枝条抽出新芽,到最后一片叶子飘落,每个季节,不同的节气里,都会有不同的颜色,从类似“遥看近却无”的草色,到稚气的嫩绿,冒冒失失的青葱,泛着光但绝不失稳重的油绿,再到早已阅尽春色老成持重的墨绿......欣欣然,柔软了小院儿,抚慰了时光。
于我心有戚戚焉的,则是整个院子里堪称C位的三角地里那棵五角枫。春天,小院儿的风头被连翘、丁香、海棠竞相抢了去,五角枫只是谦逊低调不温不火地开枝、散叶,直到深秋,当所有的绿渐渐黯然失色,酝酿了整个春夏的五角枫,一夜之间喷薄出霜染的彤红之后,再斑斑驳驳地交相辉映出饱满的褐与黄,好似一幅巨大的油画,终于独自挑起了小院的颜值担当。
步梯缓步台的玻璃窗正对着五角枫,每当我从四楼走下去,透过玻璃窗,就会与它迎面撞个满怀,每一次,都会让我怦然心动,停下脚步,一股暖流沁入心扉,足以抵御接下来的漫长严冬。
第三个发现可谓重大。去年十月的一天上午,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无意中撇了一眼小院东北角,咦,树上竟然一团一团地开着红花?午休时去探个究竟。哪里是什么花儿,原来是果实累累的山楂!之所以说是重大发现,因为很多同事和我一样,不知道我们的院子里居然还有一棵山楂树。
总是无端地念着缥缈虚无的诗和远方,总是习惯性地无视真真切切的眼前和当下。如果不是疫情,或许直到今天,我仍然不会觉悟,真正能承载得起生命中每时每刻的,承载得起梦想的,正是眼前的庸常和琐碎、务实跟妥协、隐忍与谦卑。
唏嘘,感慨。我曾经几次有种冲动,想给早已离开小院儿的“设计师”打个电话,对如此这般的用心表示感谢。
小院不大,也不规整。刚才请同事大致估算了一下,大约1600平方米吧。这两年,每当出现疫情,或者有任何风吹草动,大家也就都顾不上什么绿色出行低碳环保了,私家车就会停满院子,水泄不通。里面的车子想出去,保安师傅就要使出浑身解数,辗转腾挪。即便如此蜗居,也是其乐融融。
但据说,要搬家了,只是具体的日期还不甚明了。同事说:真要是搬家,这棵大五角枫太可惜了!我能理解,那是他亲手种下的。
可惜的,何止五角枫啊。连翘,丁香,桃树,四季海棠,三角枫,五角枫,栗树,山楂,葡萄藤,都是在2010年种下的......
十年树木。

2020年3月9日

2020年4月20日





2020年4月25日

2020年4月25日

2021年11月1日
















2021年11月1日

2021年11月8日大暴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