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蕴祺/文
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
【知远导读】本文从分析美国2024与2025年版《太空威胁评估》报告的异同点入手，梳理了美国智库CSIS对于当前全球太空威胁的关注点及看法以及对于未来发展的预判。
《太空威胁评估》年度报告是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航空航天安全项目（ASP）的重要产品，旨在通过收集和分析公开来源的信息，评估外国反太空武器发展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的所谓威胁，并为高层领导人和政策制定者提供决策参考。截至2025年，该报告已发布8版，报告内容所涵盖信息也在不断更新，包括众多国家的太空及反太空能力发展情况，如中国、俄罗斯、印度、伊朗、朝鲜、澳大利亚、法国、以色列、日本、韩国等国家。报告详细分析各国在太空技术方面的进展，如卫星发射、月球登陆等，以及反太空能力的发展，包括各类反太空武器的研发、测试和使用趋势等。根据对2024年和2025年这两版年度报告的分析，当前的太空威胁呈现出如下特点：一方面，太空领域的威胁呈现多样化和复杂化的趋势。例如，电子战中的GPS干扰和欺骗活动在冲突地区广泛存在且日益复杂，不仅影响军事行动，还对民用航空、航海安全构成严重威胁；网络攻击针对太空系统及其地面基础设施持续不断，尽管具体影响和归因难以确定，但潜在破坏性不容忽视；太空碎片问题愈发严重，非故意的卫星解体、火箭末级残留等产生的碎片对在轨资产安全构成长期挑战。另一方面，各国在太空领域的竞争和合作态势也在不断变化。中国和俄罗斯等大国，持续提升太空及反太空能力。俄罗斯在核反卫星武器研发、卫星在轨机动等方面引发关注；中国在卫星技术、太空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不断取得进展。此外，报告还对关键趋势进行深度剖析，并提出未来值得关注的方向，为政策制定和研究提供参考。
区别一：发布背景不同
2024与2025年版《太空威胁评估》报告的发布背景存在显著差异。2024年报告发布于俄乌冲突持续、全球商业太空活动与军事应用深度绑定的阶段。当时，俄罗斯对乌克兰的GPS干扰已常态化，“星链”（Starlink）在冲突中的军事价值凸显，同时中国商业航天发射量创下新高，这些现实情况推动报告重点关注“异常行为常态化”与“权宜联盟”等议题，试图解读太空领域“灰色地带”活动的扩散逻辑。
2025年报告则处于太空军事化进一步升级的背景下。报告认为，俄罗斯核反卫星武器研发引发国际社会广泛担忧；中国在低地球轨道（LEO）与地球同步轨道（GEO）的卫星机动能力持续突破；美国“金穹”（Golden Dome）太空导弹防御计划启动，这些新动态促使报告将“太空作为作战域的常态化”“商业与反太空活动的碰撞”列为核心议题，更强调太空安全与全球战略稳定的关联。
区别二：采用的结构框架不同
2024与2025年版《太空威胁评估》报告均采用“总览-国家分析-专题研究-展望”的逻辑结构，但在章节设置和内容侧重点上有所调整。2024年报告包含“反太空能力综述”“国家分析（中、俄、印、伊、朝等）”“专题分析（异常行为常态化、权宜联盟）”“需要关注的问题”等版块。其中，在“国家分析”这部分，印度、伊朗、朝鲜分别独立成章，而澳大利亚、法国、以色列、日本、韩国、英国则与非国家行为体合并在“其他国家”这一章节中，体现出对新兴太空国家与非传统威胁的关注。
2025年报告在章节上设置更为精简。在“国家分析”部分仅保留“中国”“俄罗斯”以及“其他国家”三章，将印度、以色列、欧洲国家等合并至“其他国家”这一章，并新增“GPS干扰与欺骗”“网络攻击的持续影响”“交会和接近操作”等专题分析。从章节结构来看，更加聚焦将中俄两国视为核心威胁，并且更加关注关键技术议题，反映出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对于太空安全威胁优先级已进行调整：在将中俄两国仍视为主要威胁的基础上，更加重视技术层面的争议（如交会和接近操作的意图）对于战略稳定的影响。
区别三：对太空威胁类型和范围的关注度不同
一方面，从关注的威胁类型来看。2024年报告聚焦太空领域的“异常行为常态化”问题，即原本被视为“异常”的活动（如在未预警的情况下实施交会和接近操作、GPS干扰）正逐渐成为常态。报告通过分析俄罗斯Luch/Olymp卫星长期抵近西方通信卫星、中国SY-12-01/02卫星在地球同步轨道双向漂移等案例，指责这些行为虽未直接引发冲突，但削弱了太空领域的“行为预期”，增加了误判风险。2025年报告则更加关注技术细节，聚焦“难以归因的威胁”与“非故意风险”。例如，在“GPS干扰与欺骗”专题中，报告详细描述了“干扰-欺骗协同”技术。即，先以强信号压制合法GPS信号，再以略强于干扰信号的虚假信号诱导接收机，并通过航班数据指出，2024年4月中东地区每日受影响航班达3000架次而2023年同期仅500架次）；在“太空碎片”专题中，报告分析了8起非故意碎片事件，包括俄罗斯Resurs-P1卫星因燃料未排空爆炸、中国“长征六号甲”火箭末级解体等，指出这些事件虽非反太空武器导致，但仍对太空安全构成长期威胁，且美国SpaceTrack目录与商业公司的碎片追踪数据存在显著差异。例如，Intelsat IS-33e卫星解体后，SpaceTrack仅记录18块碎片，而ExoAnalytic公司则追踪到500块，反映出太空态势感知（SSA）能力仍存在不确定性。
另一方面，从关注的威胁范围来看。2024年报告的威胁分析以国家行为体为主，仅在“其他国家”章节简要提及非国家行为体，如“幽灵安全”（GhostSec）黑客组织攻击俄罗斯卫星接收机。2025年报告则将威胁范围扩展至“跨域联动”，即太空威胁与网络、电磁等领域的协同。例如，报告提到“伏特台风”（Volt Typhoon）黑客组织同时攻击美国关岛的卫星通信系统与海底光缆，试图切断美国与亚太地区的通信链路；“桃子沙尘暴”（Peach Sandstorm）组织通过供应链攻击，获取了台湾地区无人机制造商与卫星企业的技术数据，体现出“太空-网络-供应链”的跨域威胁链条。
区别四：对各国分析的侧重点不同
首先，两版报告对于中国的关注点，从“能力展示”转向“战术成熟”。2024年报告对中国的分析，聚焦在“能力展示”方面，如SJ-23卫星释放子卫星、可重复使用航天器“神龙”在轨运行276天并开展捕获试验，强调中国在轨机动与航天器复用技术上所取得的突破。2025年报告则更关注“战术成熟”问题，通过具体数据披露中国卫星的对抗战术。例如，SJ-25卫星与2022年捕获失效卫星的SJ-21卫星共轨，可能为在轨燃料补给提供支持，体现出“在轨服务-对抗”的战术协同；此外，报告还提到中国在2024年5月通过“神龙”空天飞机将一个物体释放到轨道上并对其实施了多次机动，包括编队飞行、对接和重新捕获操作，在轨260天后返回地球，展示出“快速响应-在轨对抗”的实战潜力。
其次，两版报告对于俄罗斯的关注点，从“电子战”转向“核反卫星”。2024年报告对俄罗斯的分析以电子战与轨道侦察为主，如Cosmos 2570卫星释放“子卫星的子卫星”开展近距离机动，Luch/Olymp 2卫星抵近欧洲通信卫星，强调俄罗斯在“低成本太空对抗”方面所展开的探索；2025年报告则将俄罗斯核反卫星武器作为核心议题，通过时间线梳理了2024年2月～2025年3月的关键事件，并指出该武器若部署，可能通过核爆产生的电磁脉冲（EMP）与辐射，使低地球轨道“在一年内无法使用”，对全球商业与军事卫星构成毁灭性威胁。
再次，两版报告对于其他国家的关注点，从“分散分析”转向“重点聚焦”。2024年报告对印度、伊朗、朝鲜等国采用“单独成章”的方式，详细梳理了印度“月船3号”登月、伊朗Noor-3军事卫星发射、朝鲜“千里马-1”火箭试验等进展；2025年报告则将这些国家整合至“其他国家”章节，仅聚焦关键突破：例如，印度通过“SpaDeX”任务实现在轨对接，可能转化为轨道反卫星能力；伊朗发射“Saman-1”太空拖船，具备卫星重定位能力；以色列在东地中海开展大规模GPS欺骗，以应对导弹威胁。这种调整反映出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仍将中俄两国视为主要威胁，其他国家的能力尚处于“技术积累”阶段，暂未构成战略级挑战。
区别五：选取专题分析的议题不同
2024年报告选取的专题分析议题为“异常行为常态化”与“权宜联盟”。“异常行为常态化”是2024年报告的核心专题，报告借鉴社会学家黛安·沃恩的“偏差常态化”理论，指出太空领域的“灰色行为”（如在未预警的情况下实施交会和接近操作、GPS干扰等）正逐渐被接受。例如，2023年全球发生120起针对太空系统的网络攻击，而此类攻击在2020年仅发生30起，但国际社会未形成统一的谴责机制；俄罗斯、中国的卫星抵近操作已从“偶发”变为“常规”，美国GSSAP卫星与中国SY-12卫星的“伴飞”事件，未引发外交抗议，反而成为“常态互动”。报告警告，这种“无反应”可能导致太空领域的“安全困境”，即各国为自保而加速发展反太空武器，形成恶性循环。“权宜联盟”专题则分析了俄罗斯与伊朗、朝鲜的太空合作，指出这种“基于利益交换的合作”正成为新兴太空威胁的重要来源。例如，俄罗斯为伊朗发射Khayyam卫星，换取伊朗的无人机技术；俄罗斯与朝鲜在2023年9月达成卫星技术合作，以换取朝鲜的炮弹支援。报告认为，这种合作绕过了国际制裁，加速了反太空技术的扩散。
2025年报告选取的专题分析议题为“在交会和接近操作问题上的意图争议”、“商业与反太空碰撞”以及“太空碎片风险”。“在交会和接近操作问题上的意图争议”是2025年报告的新增专题。报告指出，交会和接近操作的“双重用途”属性，导致很难判断意图。例如，中国SJ-21卫星的“碎片移除”操作，既可能是太空可持续的有益尝试，也可能是在测试轨道捕获武器；美国True Anomaly公司的“侦察卫星”，其机动能力与俄罗斯的轨道反卫星武器高度相似，但公司声称其用途是“太空态势感知”。报告建议，应通过“能力透明”（如公开卫星是否配备机械臂）与“行为通报”（如提前告知交会和接近操作计划）减少误判，但美、中、俄之间存在信任缺失问题，使这一建议难以落地。“商业与反太空碰撞”专题则聚焦商业卫星的军事化风险。报告指出，商业卫星已深度参与军事行动。例如，星链（Starlink）为乌克兰提供战术通信、黑天公司（BlackSky）为美国提供战场成像，导致其成为反太空武器的目标。2024年5月，俄罗斯就曾试图干扰“星链”终端。报告还提到，商业公司的“中立性”面临考验，如SpaceX公司拒绝为乌克兰提供克里米亚地区的“星链”服务，引发“商业公司是否应参与战争”的争议；以色列在2024年10月限制商业卫星对加沙的成像，以掩盖军事行动，体现出商业太空活动的政治化。“太空碎片风险”这一专题，也是2025年报告的另一新增内容。报告首次将“非故意碎片事件”纳入威胁评估，指出2024-2025年发生的8起碎片事件（如俄罗斯Resurs-P1卫星爆炸、美国DMSPF-14卫星电池爆炸），虽非反太空武器导致，但仍对太空安全构成威胁。报告还批评美国SpaceTrack目录的“滞后性”。如IntelsatIS-33e卫星解体后，SpaceTrack过了3个月才记录碎片数据，而商业公司低轨实验室（LeoLabs）在事件发生后24小时内就追踪到500块碎片，反映出美国官方太空态势感知能力的不足。
区别六：对未来的关注重点有所不同
2024年报告对于“未来关注重点”主要包括：一是干扰全球导航卫星系统对公众安全的影响。报告指出，2023年全球发生50起民航因GPS欺骗偏离航线的事件，未来可能引发空难；二是商业太空的“安全责任”，建议美国政府与商业公司合作，开发卫星抗干扰技术（如抗欺骗的GPS接收机）；三是制定太空规范，呼吁通过联合国等多边机制，明确“禁止在轨武器试验”“建立交会和接近操作通报机制”等规则，但承认美、中、俄在规则制定上的分歧难以调和。
2025年报告对于“未来关注重点”更具战略导向，主要包括：一是将太空域作为常态化的“作战域”，认为美、中、俄均在制定“太空战争计划”。如美国“金穹”计划部署太空拦截器，中国研发“反低地球轨道星座”武器，俄罗斯推进核反卫星，未来太空冲突的风险显著上升；二是“保镖卫星”快速发展，建议美国与盟友开发在轨防御系统，如配备激光的防御卫星，以应对中、俄的轨道反卫星武器；三是对太空碎片实施“国际管控”，呼吁建立“全球碎片追踪网络”，并推动“火箭末级钝化”等技术标准，如排空燃料。
共性分析：在核心内容上具备一脉相承的延续性
首先，两版报告对于反太空武器的分类保持一致。两版报告均采用“动能武器-非动能武器-电子武器-网络行动”的四维分类框架，且对各类武器的定义与技术特征描述保持一致。例如，均将“直升式反卫星导弹（DAASAT）”“轨道捕获卫星”归为动能武器，强调其物理破坏属性；将“激光致盲器”“高空核爆（HAND）”列为非动能武器，突出其通过辐射能量干扰或摧毁太空系统的特点；电子武器聚焦GPS/GNSS干扰与欺骗；网络行动则涵盖对地面站、卫星终端、航天器的恶意攻击。
其次，两版报告对于中俄等国太空能力的核心担忧相似。就中国而言，两版报告均将中国视为美国在太空领域的主要竞争对手，重点关注中国卫星的高机动能力与军民融合政策的军事潜力。2024年报告指出，中国“实践”（SJ）系列、“试验”（SY）系列卫星在地球同步轨道多次开展交会和接近操作，如SJ-21卫星捕获并移除失效北斗卫星，展现出轨道捕获武器的技术基础；2025年报告则进一步披露，中国TJS-2卫星以44米/秒的速度机动（远超地球同步轨道卫星常规的0.5-1米/秒），TJS-4卫星还通过“太阳规避”策略干扰美国太空监视卫星成像，体现出更成熟的太空对抗战术。此外，两版报告均关注中国商业航天的军事转化潜力。2024年报告提到中国“国网”（GuoWang）、“G60星链”等低轨宽带星座计划，认为其可能成为军事通信的备份网络；2025年报告则补充，中国民营公司如星际荣耀、蓝箭航天已实现液体火箭与甲烷火箭的成功发射，这些技术可快速转化为运载火箭或反卫星导弹的推进系统。再就俄罗斯而言，两版报告将俄罗斯的核反卫星武器研发与电子战应用，作为持续关注的焦点。2024年报告首次披露俄罗斯在2024年2月启动太空核反卫星武器研发，指出其可能违反1967年《外层空间条约》；2025年报告则更新了该项目的进展，提到俄罗斯在2024年5月发射的Cosmos 2576卫星曾与美国USA 314卫星共轨机动，且截至2025年2月，俄罗斯仍未放弃该项目，美国与日本推动的联合国决议因俄罗斯否决而失败，凸显出国际管控的困难。在电子战方面，两版报告均指出俄罗斯在乌克兰、波罗的海、黑海地区实施的GPS干扰已常态化。2024年报告提到，2023年芬兰收到2000起GPS干扰报告（2022年仅为239起），俄罗斯还试图干扰乌克兰的卫星电视广播；2025年报告则补充，俄罗斯在2024年3月干扰英国军方飞机通信，且新部署的“卡林卡”（Kalinka）系统可定位“星链”终端，电子战范围从“信号干扰”向“目标定位”扩展。
再次，两版报告对于商业太空安全的关注持续升温，均强调商业太空活动已成为太空安全的重要变量，且面临来自国家行为体的直接威胁。2024年报告以乌克兰冲突为案例，指出“星链”、黑天公司等商业卫星为乌克兰提供通信与侦察支持，导致俄罗斯多次威胁将商业卫星列为“合法打击目标”；2025年报告则进一步披露，俄罗斯在2024年3月明确表示，“支持美国军事行动的商业太空资产将成为报复目标”。这表明，商业卫星的军事属性将引发更直接的安全风险。此外，两份报告均关注商业技术的“双重用途”风险。2024年报告提到，欧洲“清除碎片”（Remove DEBRIS）项目测试的卫星捕获网与鱼叉技术，可改造为轨道反卫星武器；2025年报告则补充，美国True Anomaly公司的“侦察卫星”、HEO Robotics公司的“在轨成像卫星”，其机动与观测能力与军事侦察卫星高度相似，可能引发误判与冲突升级。
（平台编辑：黄潇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