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美国意欲与中国经济脱钩，在全球范围内寻找能替代中国制造的国家，印度、印尼、墨西哥和越南是热门候选。在这四个国家中，我认为，越南是最有竞争力的一个。
越南在中南半岛，是个异类的存在。中南半岛诸国，泰国、缅甸、老挝、柬埔寨等，都是佛教国家，而且受到印度教的强烈影响。只有越南，由于北部地区曾受中国统治达千年之久，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属于儒教国家。在二战后，全球范围内，发达国家或地区的新晋成员屈指可数，除了一些靠石油暴富的国家外，就只有东亚四小龙的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中国香港。这几个国家或地区无一例外都属于儒家文化圈，这绝非偶然。儒家文明有着勤奋敬业、节俭朴实、重视教育、强调集体和秩序、修身齐家治国的责任心、崇尚道德和诚信、无阶层固化、高宗教包容等鲜明的文化特征，很适合现代经济的发展。
放眼亚洲地区，还没成为发达国家的儒教国家，就只剩中国大陆、朝鲜和越南。中国大陆的目标是到2035年实现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这个目标指日可待。朝鲜仍然闭关封国，估且不论。再下一个有希望成为发达国家的儒家小兄弟，就是越南了。
越南与中国接壤，又同属儒家文化圈，中国企业去越南投资既便利，又容易适应当地的人文环境。中国企业也希望通过投资越南来避开美国关税/非关税壁垒，顺利进入美国市场。以光伏为例，隆基、晶科、天合、晶澳、阿特斯、正泰、东方日升、通威等一二线电池和组件大厂均在越南建厂，阳光电源、易事特等配套企业也随之入驻，晶盛、高测、迈为、捷佳等光伏设备商也跟着成建制出海，越南已成为中国在海外最大的光伏产品制造中心。
首先，发展中国家要想发展经济，能否成功吸引外来投资是关键因素。没有外来投资带来的材料、技术和市场，一个发展中国家根本不可能改变经济落后的局面。发达国家要来发展中国家投资，主要看中的是两点：人口红利和基础设施。人口红利可以满足劳动密集型产业对人力的大量需求，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满足外来投资对电力、交通、物流、通信、生活等配套设施的需求。人工红利和基础建设，两者缺一不可。
从人口红利上看，越南有不小的优势。越南有1.01亿的人口，年龄中位数仅33岁，35岁以下占比达60%。中国当前人口年龄中位数不低于40岁，35岁以下人口占比仅34%。2024年上半年越南工人平均月收入约2143元，只有中国制造业平均工资的三分之一。
越南的人口红利也有隐忧，其人口增长率在逐年放缓，2025年降到0.6%。其生育率已降至1.9，跌破人口自然更替的2.1警戒线。越南每年都有1万多的新娘外嫁，主要前往中国。越南人口也在走向老龄化，人口红利正在消退，工程师红利却没能跟上来。越南每年大专及以上毕业生约40多万，占总人口比例不超过0.05%。而中国2025年大专以上毕业生约1250万人，占总人口比例高达0.89%，远超过越南。
受限于高等教育体系较为落后，越南的高端技术人才储备不足，难以支撑高精尖产业的大规模发展。越南出口60%以上集中在纺织服装、鞋类、电子组装三大项，在工业体系中处于比较低端的位置。越南国内市场相对狭小，要想将产业做大只能象韩国一样依赖国际市场，参与全球竞争。但由于国际化人才不足，英语能力较弱，越南也没法象韩国一样在全球范围内大展拳脚。
在基础设施上，越南远不能和中国相比。中国近年在基础建设上的投资均高达数万亿元，投资覆盖广且结构均衡，兼顾传统基建（铁路、公路、电力、水利）与新型基建（数据中心、新能源配套），并注重跨区域协调。刚刚传来的央视新闻（2025-11-24）称，全球最大“华龙一号”核电基地——福建漳州核电2号机组首次并网成功；中国已建成全球最大、最完整的清洁能源产业链，煤电装机占比下降到33%，绿色氢能产能占全球总量的50%以上；中国卫星物联网业务为期两年的商用试验正式启动；世界最大跨度四主缆悬索桥——湖北燕矶长江大桥顺利合龙；国内首条全固态电池产线建成，电车续航有望突破1000公里……中国基建仍在全面开花。
中国基建的资金来源以国内资本尤其是国有资本为主，过去几十年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土地财政，卖地收入和土地相关税收占了地方政府预算的相当份量。中国因此得以在基础建设上的投资强度甚至超过了西方发达国家，更不说越南了。
越南也是社会主义国家，是极个别实施全国土地归全民所有政策的国家，理论上具备实施土地财政的前提。但实际上，越南的农村集体和个人对土地的使用年限近乎永久，还可以转让和继承。越南政府征地能力有限，从农村集体和个人手中征地的成本极高，实际能有效动用的国有土地仅占全国面积的十几个百分点。一个国家如果想让土地财政持续下去，就必须对房价进行强力控制，有序提升。因为暴涨必有暴跌，房价一旦崩盘，土地无人问津，土地财政就搞不下去了。而越南政府正是犯了这一方面的错误。
由于手中掌握的土地有限，又想将土地卖出高价，越南政府竟允许外国人入市炒房，胡志明市的新房均价从2015年的每平方米约1000美元，飙升至2019年的约2500美元，到2022年最高时竟达到每平方米3300美元，远超越南普通民众的购买能力。2023年，越南房市拐点出现，外资迅速离场，全国房产交易量骤降约35%，房价整体下跌8%-10%，高端盘跌幅达到20%-30%。越南房企融资链断裂、项目烂尾，越南政府既卖不出地，还要面对大量积压房产，给财政带来极大压力。
高房价带来的一个副产品，是提高了城市生活成本，降低城市人口的生育率。越南生育率持续下降，与让中产阶级无法企及的高房价有很大关系，这也削弱了越南未来的国家竞争力。
越南政府由于土地财政不成功，财力有限，每年在基础建设上的投资仅相当于两千多亿元人民币，只能偏向交通和工业，民生方面严重不足，且投资资金以外资为主，被外资主导。越南的人均铁路里程只有中国的一半，人均发电量不到中国的40%，人均高速公路仅中国的15%，全国港口集装箱吞吐量不足深圳一个城市的60%。越南的基础设施建设远远不能和中国相比，无法满足经济高速增长的需要，对经济发展产生了较大的制约。
仍以光伏产业为例，光伏产业链最上游的硅料，就没法在越南建厂。多晶硅的生产属化工业，技术含量高，产业链长（要求工业硅和氯碱等原辅料配套），对基础设施要求高（特别是稳定廉价的电力），投资规模大，对低端劳动力要求却很少，越南根本无法支持。这也显示了越南在重化工业上存在极大的短板。光伏产业链中对技术要求相对较高的切片环节在越南的投资也相对较少，两大龙头企业隆基和TCL中环均未在越南建切片厂。
从表面上看，越南凭借廉价劳动力，确实获得了不少劳动密集型订单，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但往深层次看，越南在基础设施、人才储备、技术创新、产业配套和市场拓展等方面与中国存在数量级的差距。越南制造只能作为中国制造的一个配角存在，为中国制造提供廉价劳动力和转口贸易的渠道。无论从人口红利还是基建投资来看，越南都存在很大的短板。很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越南都无法改变“中国制造+1”的地位。
（作者简介：余盛，硬科技财经作家、荷兰商学院行业导师，著有《中国光伏突围战》《芯片战争》《芯片浪潮》《手机战争》《金龙鱼背后的粮油帝国》等作品。欢迎关注公众号“余盛”，第一时间阅读余盛本人的原创科技、财经和历史类深度评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