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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旧人重逢
那天,深圳湾一号楼下的咖啡馆,冷气开得很足。
我对面坐着一个人,老邢。
认识老邢那年,我刚来深圳,还是个愣头青,在华强北倒腾数据线。那时候老邢已经是个人物了,做传统外贸的,据说在罗湖有三套房,出门开大奔,走路都带风。
那是2010年左右的事儿。
现在是2024年。
老邢坐在我对面,穿了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亚麻衬衫,手腕上挂着两串显得很油润的沉香珠子,手里盘着一对核桃。
大奔早没了,房子据说也为了填补供应链的窟窿抵押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AI 商业生态架构师”。
听着很唬人。
其实就是拉皮条的。
左手倒右手,把做亚马逊的焦虑老板,卖给做无货源的割韭菜讲师,中间抽个水。
老邢约我,是因为他知道我还在牌桌上。
这两年,无论是做跨境,还是搞 AI 智能体,我都算是在实操,手里有现金流,有团队,有实打实的业务。
在老邢眼里,我是“岸上的人”。
“大师兄,”老邢给我倒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像是练过,“你那个 AI 客服的逻辑,其实还能再升华一下。”
我笑笑:“怎么升华?”
“加上灵性。”老邢眼神灼灼,“现在的 AI 太冷冰冰了,你要给它注入灵魂,做成‘赛博菩萨’。我已经对接了几个大师,准备搞个‘AI+国学+心理疗愈’的盘子,估值怎么也得个把亿。”
我喝了口茶,没接茬。
我知道老邢饿了。
人在饿的时候,谈梦想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的。
但我没拆穿他。
深圳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梦想,最缺的是听众。
我也就是闲着,刚结束一个选品会,脑仁疼,想找个人听个响。
老邢见我不反驳,劲头更足了。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今晚有个局,大师兄你得来。有几个资方,还有个‘大人物’,你肯定感兴趣。”
我问:“谁?”
老邢吐出两个字:“Mona。”
我愣了一下。
Mona 这个名字,在五年前的深圳地产圈,那是响当当的。
前海某个顶级豪宅盘的销冠,据说一年光佣金能拿八位数。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真人,传说长得像港姐,手段了得,能把那些身家几十亿的老板哄得晕头转向。
“她现在干嘛呢?”我问。
“搞身心灵,带人去巴厘岛修仙。”老邢撇撇嘴,又补了一句,“顺便卖卖保险。”
你看。
这就是深圳。
前几年卖房子的,这几年卖保险的,前几年做 P2P 的,这几年做区块链的,其实都是一拨人。
潮水往哪流,他们就往哪漂。
我说:“行,我去看看。”
不是为了什么资方,也不是为了 Mona。
纯粹是想看看,这帮曾经站在浪尖上的人,现在是怎么游泳的。
二:香蜜饭局
局设在香蜜湖的一家私房菜。
环境很幽静,进门得穿过一片竹林,服务员都穿着汉服,说话轻声细语。
这种地方,一般都不是为了吃饭,是为了“说话”。
我到的时候,老邢已经到了,正跟一个女的聊得火热。
那女的背对着我,穿一身素白的长裙,头发挽了个簪子,背影看去,确实有一股子仙气。
这就是 Mona。
老邢见我进来,连忙起身招手:“大师兄,来来来,坐这儿,C位。”
Mona 转过头来。
我心里微微一动。
确实漂亮。
不是那种整容脸的漂亮,是一种见过大钱、见过大场面之后沉淀下来的精明和从容。但你要仔细看,能看到她眼角的细纹,和粉底遮不住的疲惫。
“久仰大师兄大名。”Mona 声音很哑,像是烟嗓,听着挺有磁性,“老邢说你是跨境圈的‘扫地僧’,今天一见,果然气场不一样。”
我笑了:“我就是个搬砖的,河北农民,没啥气场。”
落座。
除了老邢和 Mona,还有两个年轻人。
一个叫阿泽,戴个黑框眼镜,说是做 TikTok 各种流派的,什么黑五类、仿牌都干过,现在转型做“白帽”培训。
另一个是个小姑娘,叫露露,是 Mona 的助理,眼神怯生生的,一直忙着端茶倒水。
这桌人的成分很有意思:
老邢——过气的传统老板,现在的“架构师”。
Mona——过气的地产销冠,现在的“灵修导师”。
阿泽——想赚快钱的年轻镰刀。
我——一个看戏的“老实人”。
酒过三巡。
老邢开始画饼。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Mona 有高端人脉(那些买豪宅的老板),阿泽有流量技术(TikTok 海外引流),我有技术落地(AI 智能体),他负责“顶层设计”。
我们四剑合璧,可以搞一个“全球精英身心灵赋能平台”。
说白了,就是把国内这套算命、卖课、卖珠子的东西,包装一下,通过 TikTok 卖给老外,或者卖给在海外空虚寂寞冷的华人。
“这是降维打击!”老邢激动得脸都红了,“大师兄,你想想,老外懂什么易经?懂什么五行?我们用 AI 把这些包装成东方的神秘力量,这不比你卖手机壳、卖蓝牙耳机赚钱?”
Mona 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手里的红酒杯晃啊晃。
她问我:“大师兄,从技术上讲,这事儿能跑通吗?”
我看了她一眼,说了句实话:“技术上没问题,良心上有问题。”
桌上的气氛僵了一秒。
老邢哈哈大笑:“大师兄就是幽默!商业嘛,也是一种修行,度人度己。”
阿泽倒是挺实在,插了一句:“只要能搞到流量,卖空气都行。我现在手上有几百个号,正愁没变现路径呢。”
我看出来了。
这局,其实是老邢组来忽悠 Mona 的。
Mona 手里可能还有点以前积攒下来的老客户资源,老邢想榨干这最后一波剩余价值。
而阿泽,是那个干苦力的。
至于我,我是那个被拉来“站台”的吉祥物,用来证明这个项目有“高科技含量”。
三:庭院真话
饭局中途,Mona 出来抽烟。
我也正好出来透气。
站在庭院的连廊下,看着外面的雨。
“大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挺可笑的?”Mona 突然问。
她夹烟的姿势很熟练,一看就是老烟枪。
我说:“不可笑,都在讨生活,谁比谁高贵?”
Mona 吐了口烟圈,苦笑了一下:“老邢这人,我不信他。但我现在没得选。”
我问:“怎么说?以前赚的那些佣金,不够你躺平吗?”
据说她当年卖掉一套楼王,佣金就够在深圳买套小两居。
“钱?”Mona 掸了掸烟灰,“钱是赚了不少,但流走得更快。前夫炒币爆仓,我帮他还了一半。后来自己想做医美品牌,加盟被坑了八百万。再后来……你也知道,这两年房地产什么样,以前的大哥们,进去的进去,跑路的跑路,剩下的都在装死。”
她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赤裸裸的坦诚:“大师兄,我现在手里这批客户,是最后一张牌了。他们现在都很焦虑,怕生病,怕破产,怕孩子没出息。所以身心灵这东西,是刚需。我不在乎老邢靠不靠谱,我只在乎能不能借这个壳,把我的保险和疗愈课卖出去。”
我挺佩服她的。
真的。
从云端跌落下来,没有在那儿哭天抢地,而是迅速调整姿势,哪怕是吃相难看点,也要抓住每一根稻草。
这就是深圳女人的韧性。
“阿泽那小孩呢?”我问,“我看他挺机灵。”
“他?”Mona 笑了,“那就是个没长大的狼崽子。想空手套白狼,迟早被老邢坑死,或者把老邢坑死。不过无所谓,互相利用呗。”
那一刻,我觉得她比老邢通透。
老邢还在装大师,装架构。
Mona 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销售”的本质,卖豪宅是卖,卖焦虑也是卖,卖并没有什么不同。
四:龙华躁动
那晚散场后,老邢非要拉着我去下一摊。
说是带我见识一下“年轻人的世界”。
我也好奇,就跟着去了。
地点在龙华的一家大排档。
不是那种乱糟糟的路边摊,是那种搞得像露营地一样的网红大排档,全是年轻人,拿着手机直播,或者在那儿拍段子。
阿泽就在这儿。
这地方跟刚才的香蜜湖私房菜,简直是两个世界。
刚才那是“老钱”的暮气,这儿是“搞钱”的躁动。
阿泽显然喝高了,搂着老邢的肩膀喊“邢总”。
他指着隔壁桌的一群小年轻说:“大师兄,你看那些人,每天还要自己发货,自己剪视频,累得像狗一样,一个月赚个两三万就觉得自己牛逼了。傻X!真正的玩法是做矩阵,做无人直播,搞店群!”
阿泽给我展示他的手机后台。
全是红红绿绿的数据线。
“我也知道这是违规的,我也知道这是在平台红线上跳舞。”阿泽喷着酒气,“但我没学历,没背景,我不这么搞,我怎么在深圳买房?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做品牌,做长期主义,但我等不起啊!”
我看着阿泽那张年轻却浮肿的脸。
想起了刚来深圳时的自己。
那时候我也在华强北,也卖过翻新机,也搞过华强北版的“iWatch”。
谁年轻时候没干过点擦边的事儿呢?
区别是,有的人上岸了,洗白了,穿上西装开始讲道理了。
有的人还在水里,还得在那儿扑腾。
老邢在旁边一脸慈祥地看着阿泽,像看着一头待宰的猪。
他对阿泽说:“兄弟,跟着哥干,哥带你走正道,咱们做资本局,不做这种搬砖的活儿。”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邢所谓的“正道”,可能比阿泽的“歪门邪道”更黑。
阿泽顶多是薅平台的羊毛。
老邢是要薅人性的羊毛。
五:各有算盘
那次饭局之后,老邢真的把那个“AI 身心灵”的项目弄起来了。
拉了个群。
群名叫“量子觉醒·全球合伙人”。
我被拉进去了,但我设置了免打扰。
群里每天很热闹。
Mona 发各种穿着瑜伽服在海边冥想的照片,配文全是“能量”、“高维”、“显化”。
阿泽发各种 TikTok 后台的截图,动不动就是“单日爆单 5000 刀”,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 P 的。
老邢则在群里发语音方阵,讲“去中心化”,讲“DAO 组织”,讲“人类命运共同体”。
偶尔,他们会@我。
“大师兄,技术那边什么时候能对接好?”
我就回个表情包:“在跑代码,在测试。”
拖字诀。
我是不可能真跟他们掺和这事的。
但我也不退群。
我就在那儿看着。
看他们怎么把这个肥皂泡吹大。
过了大概三个月。
Mona 突然私聊我。
“大师兄,有空吗?请你喝个咖啡。”
这次见是在欢乐海岸。
Mona 剪了短发,看起来利索多了,也没穿那种神神叨叨的长裙,换了身职业装。
“我退出了。”Mona 开门见山。
“怎么?”
“老邢太黑了。”Mona 喝了口冰美式,“他搞了个招商会,收了几个代理费,钱没进公账,直接进了他私人腰包。阿泽那个傻小子,为了刷流量,自己垫了十几万投流,现在血本无归,正堵着老邢家门要债呢。”
我不意外。
这是必然的结局。
老邢这种人,早就没有了做生意的基本底线,他就是个赌徒,而且是那种想空手套白狼的赌徒。
“那你呢?”我问,“亏了吗?”
“我?”Mona 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张保单,“我把那几个交了代理费的老板,都转化成了我的保险客户。他们亏了代理费,正缺乏安全感呢,大额寿险正好卖得动。”
我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牛逼。
这才是真正的顶级销售。
在垃圾堆里都能捡到金子。
老邢以为他在利用 Mona,结果 Mona 只是把老邢当成了筛选客户的漏斗。
“大师兄,”Mona 看着我,“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啥?天天跟代码和库存打交道,头发都熬白了。”
“羡慕你踏实。”Mona 说,“我们这些人,飘得太久了,脚不沾地。赚过快钱的人,很难再弯下腰去捡钢镚了。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捡钢镚也比做梦强。”
她告诉我,她准备回老家了。
不是彻底回去,是回去接手家里的一个服装厂。
“那是以前我最看不上的生意,又脏又累,利润还薄。”Mona 说,“但现在看看,那至少是个东西,看得见摸得着。我想试试能不能做做跨境,做做直播。”
“那是正路。”我真诚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说话。”
“谢了,大师兄。”
六:华强北偶遇
又过了一阵子。
我在华强北的一个电子市场碰到了阿泽。
他没戴眼镜,穿着个马甲,正蹲在地上打包快递。
满头大汗。
“阿泽?”我喊了一声。
他抬头,看见是我,有点不好意思,想躲。
“大师兄。”
“干嘛呢这是?”
“嗨,搞了批手机壳,往东南亚发。”阿泽擦了擦汗,手是黑的,“那什么 AI 局,我不玩了。老邢那就是个骗子。我现在想明白了,还是一单赚个两块钱踏实。”
我看他那狼狈样,反而觉得比在香蜜湖那天顺眼多了。
那个满嘴“矩阵”、“流量”、“变现”的浮躁青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实的、为了生存而流汗的深圳打工人。
我递给他一根烟。
“好好干。华强北走出的亿万富翁,都是从打包开始的。”
阿泽接过烟,手有点抖,咧嘴笑了笑:“借您吉言。我现在也不想亿万富翁了,先把信用卡还完再说。”
七:老邢跑路
至于老邢。
听说他跑了。
有人说去了东南亚,有人说去了迪拜。
依然在发朋友圈。
定位经常变。
今天是在游艇上,明天是在沙漠里。
发的还是那些东西:“Web3”、“元宇宙”、“下一代互联网”。
前两天,他还给我发了条微信。
“大师兄,迪拜这边的机会太大了!遍地黄金!有个王室的项目,做沙漠治理+光伏+区块链的,你有兴趣没?咱们兄弟再联手……”
我没回。
直接把他拉黑了。
我也不是什么圣人。
我也贪婪,我也想赚钱。
但我知道,有些钱,上面沾着血,或者沾着屎。
我嫌脏。
八:深夜独行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开车回公司。
路过深南大道。
两边的写字楼灯火通明。
腾讯大厦像个巨大的图腾,矗立在夜色里。
我想起老邢手腕上的沉香珠子,想起 Mona 在庭院里抽烟的背影,想起阿泽蹲在地上打包的样子。
他们都是这个城市的缩影。
有人在装睡,有人在假醒。
有人从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有人从高处跌落,拍拍土,换条路继续走。
有人一直想走捷径,最后走进了死胡同;有人绕了很大一圈,最后发现笨办法才是唯一的路。
我是谁?
我既不是老邢,也不是 Mona,也不是阿泽。
我就是个幸存者。
一个在河北吃过苦,在深圳见过世面,现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小心翼翼经营的中年人。
你要问我有什么感悟?
真没什么大道理。
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别太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
你在台上的时候,别忘了台下还有人等着看你笑话。
你在台下的时候,也别光顾着看戏,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的饭碗端稳了。
毕竟,散场的时候。
灯一关。
大家都得摸黑回家。
只有兜里有钱,车里有油,心里才不慌。
特别说明:
A、文中所述,人有影,事有源,但并非纪实。我不一定是我,你也不一定是你。人生的事,总归是“能讲的三分之一,不能讲的三分之二”。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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