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谭卓然律师
来源：供应链法律
01
交易模式
TH实业公司向杭州中院起诉称：
1）TH公司与YD钢铁贸易公司、自然人C某签订《代理采购协议》，约定由TH公司代理YD公司向KH材料公司采购镀锌钢卷，YD公司向TH公司支付代理费，C某对YD公司的债务承担无限责任担保。KH公司向TH公司出具《担保函》，就YD公司在《代理采购协议》下的债务承担连带责任保证。
2）后来，YD公司向TH公司支付了购货保证金，TH公司收到后按《代理采购协议》的约定与KH公司签订《销售合同》，并以银行承兑汇票方式向KH公司支付了货款。
3）KH公司后因资金链断裂停产，并拒绝对任何客户发货，因此TH公司请求判令YD公司支付TH公司垫付的货款以及支付代理费，并判令C某、KH公司对YD公司应支付的款项承担连带保证责任。
从TH公司的说法看，本案是代理采购交易，YD公司（委托人），委托TH公司（受托人），向KH公司（卖方）采购，YD公司向TH公司支付保证金，TH公司向KH公司支付全额货款，KH公司向TH公司交货，TH公司向YD公司交货，YD公司支付TH公司垫付的货款并支付代理费。
纠纷原因在于，KH公司收款后没有向TH公司交货，TH公司未能从YD公司收到垫款及代理费，因此起诉YD公司、KH公司及C某。
要注意TH公司起诉的基础及依据。TH公司是以《代理采购协议》为基础，依据该协议起诉YD公司，并依据《担保函》一并起诉KH公司，而非依据《销售合同》起诉KH公司。
02
知情的抗辩
YD公司辩称，签订合同当天共产生过三份合同，其中两份是代理采购合同，一份是销售合同，所有合同形式上都是钢铁贸易买卖行为，但实质是融资。TH公司对于代理采购合同和销售合同下的交易是知情的。实际资金需求方是KH公司，应由KH公司承担责任。
C某与KH公司都同样提出了虚假贸易的抗辩理由。
YD公司提到的“知情”，在法律上有什么意义？
合同体现了订约各方的真实意思表示，是各方的合意。交易参与方的YD公司、KH公司已表明交易是融资，不是贸易，即认为合同的真实意思是进行融资。
如果交易参与方的TH公司对交易是融资这个情况是知情的，TH公司订立合同的真实意思就不可能是为了进行贸易。
当交易中各方的合意是进行融资，而不是贸易，则交易就有可能定性为融资了。这就是为什么YD公司除了主张交易实质是融资外，还要主张TH公司对此是知情的。
03
一审法院的认定
一审法院认为：
1）TH公司与YD公司及C某签订的《代理采购协议》，当事人意思表示真实，内容不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禁止性规定，应认定为合法有效。
2）协议签订后，YD公司向TH公司支付了保证金，TH公司则与KH公司签订《销售合同》并向KH公司支付货款。
3）依据协议中“不论钢厂是否交货，YD公司应于TH公司出票日起87天内付清全部货款，不得以任何理由延付或拒付”，以及收取代理费的约定，TH公司要求YD公司支付垫付货款并支付代理费有合同依据。
4）YD公司、C某及KH公司以不存在实物交易等为由主张《代理采购协议》实为融资性质应认定为无效的抗辩意见不能成立，支持TH公司的诉讼请求。
一审法院支持TH公司的诉讼请求，是在已查明的事实基础上，即TH公司根据《代理采购协议》与KH公司签约并支付货款，在认定合同有效情况下，根据该协议的支付条款而做出的。
就《代理采购协议》中关于87天内付款的支付条款，并没有法律禁止进行这样的约定。就该条款本身而言，难以说是无效的，签订后就对订约各方都有约束力。这是为什么法院会把该条款作为认定的合同依据。
04
循环交易的主张
浙江高院二审维持了一审法院的判决。
C某不服，向最高院申请再审并认为：
1）本案当事人之间签订的一系列合同，形为钢材贸易，实是企业间规避法律拆借资金的无效合同。
2）TH公司与KH公司、YD公司之间分别签订有三个关于钢材贸易的合同，这些合同形成一个循环，根本无实物的交易，KH公司自买自卖、高买低卖。
3）三份合同在一天之内跨越不同地点完成签订，说明各方对于相互间的合同是明知的，各方对合同的签订早有合意，合同的最终签订只是形式而已。
C某提到了三个钢材贸易合同，并认为这三个合同构成没有实物的循环交易：
第一个是YD公司与TH公司签订的《代理采购协议》
第二个是TH公司与KH公司签订的《销售合同》
第三个是YD公司与KH公司签订的《代理采购合同》
如果循环交易的主张成立，也就是KH公司委托YD公司采购，YD公司委托TH公司采购，TH公司向KH公司购买。
看起来，KH公司卖给TH公司的货物，交给YD公司之后，最终由KH公司自己买回来。
05
《代理采购合同》的认定
最高院在再审阶段查明：
1）YD公司、KH公司签订了《代理采购合同》，约定KH公司委托YD公司代理采购钢卷。规格、尺寸、数量同YD公司与TH公司签订的《代理采购协议》、TH公司与KH公司签订的《销售合同》完全一致。
2）《代理采购合同》约定，KH公司应在YD公司对外签订《代理采购协议》前将保证金划至YD公司账户。
3）YD公司在再审期间另提供了KH公司向其支付保证金的凭证，以证明双方实际履行了《代理采购合同》。
由此，最高院查明了三份合同针对的货物是一样的。
而且，三份合同一起看，KH公司要先支付保证金给YD公司，YD公司再支付保证金给TH公司。
《代理采购合同》是KH公司与YD公司签订，TH公司不是这份合同的当事人，如何认定这份合同的真实性？如何确定这份合同是不是当时签订的？
YD公司不但提供了《代理采购合同》，还提供了KH公司支付保证金的凭证。在支付凭证是客观存在的情况下，上面的金额、支付日期可以与《代理采购合同》相互印证。最高院因此认定这份合同的真实性。
06
违背商业常理
最高院认为：
1）YD公司、TH公司、KH公司分别签订了《代理采购协议》、《销售合同》、《代理采购合同》共三份涉及相同规格、尺寸和数量的钢卷买卖合同。上述三份合同载明，在一天之内，KH公司既委托YD公司为其购买钢卷，又向YD公司出售相同规格和数量的钢卷（由TH公司代理采购），买入单价高，卖出单价低，高买低卖，净亏损，完全违背商业常理。
2）在我国，镀锌钢卷的买卖并不存在专营或者限制经营的情况，本案中KH公司和YD公司之间也不存在联系沟通方面的障碍，YD公司一面接受KH公司委托采购钢卷，另一面又额外支付代理费委托TH公司向KH公司购买镀锌钢卷，这种循环采购行为显然有悖交易惯例。
在YD公司和KH公司双方签订的《代理采购合同》的真实性得到认定后，综合三份合同看，KH公司针对同一批货物既卖又买，还高买低买，而YD公司也是针对同一批货物，既接受委托，又委托去采购，还支付代理费。
商品交易形式多样，既买又卖，或者接受委托后又委托去购买，不一定不合理。比如背靠背的交易，转委托的交易。
即使高买低买也不一定不合理，比如购买的货物不合适，价格高，后来为回收资金，低价出售，高买低卖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本案的交易是针对同一批货物，在相同的交易方之间发生，而且是在同一天内，循环进行。这种情形难以用买卖来解释，并发现了违背商业常理和交易惯例的地方。
07
知情的认定
最高院认为：
1）YD公司与TH公司签订的《代理采购协议》中约定：TH公司按对KH公司《销售合同》下货物所支付银行承兑汇票金额的0.8%(含税)收取代理费，由此可以推断《销售合同》应签订于《代理采购协议》之前，即TH公司尚未得到委托授权就对外签订了《销售合同》。
2）在《代理采购协议》签订的前一天，KH公司向TH公司出具《担保函》，承诺自愿为YD公司在《代理采购协议》下的所有债务承担连带保证责任，而此时《代理采购协议》却尚未签订。
3）根据上述事实认为，TH公司关于其对融资交易并不知情的答辩意见不能成立，因此不予采信。
最高院对本案的交易已认定为完全违背商业常理，以及显然有悖于交易惯例，而YD公司与KH公司一直主张交易是融资，现在的关键在于能否认定TH公司对此是“知情”的，或TH公司“不知情”的答辩是否可以采信，来认定交易各方的合意是不是融资。
最高院通过对交易文件间的关联做分析，最终对TH公司主张的“不知情”不予采信。
知情还是不知情，涉及主观层面的事实认定，直接证据可能来源于各方在交易过程中的往来通信。通过交易文件的推断来确定是否采信有不确定性。
08
证据链
最高院认为，再审期间，C某、YD公司、KH公司提供了W某（案外人）的询问笔录、TH公司已完成交易明细、C某与TH公司法定代表人Z某的电话录音及三方之间之前的两次交易合同等证据材料，这些证据材料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共同印证了本案中所涉的钢卷买卖，是KH公司、YD公司、TH公司以货物买卖形式掩盖的企业间的融资交易。
本案的交易在一审、二审都认定为贸易，而不是融资，到了最高院再审才改判，认定为融资交易。
最高院先是认定了《代理采购合同》这份关键证据的真实性，在分析和比较了三份交易合同以及其他交易文件之后，对“知情”做出认定，并基于一系列可以相互印证的证据构成的证据链，才最终做出融资交易的结论。
任何一个环节的证据、推断出现不同情况，都可能影响最终的认定结论。
09
小结
本案卖方既出售货物，又委托他方去采购同一批货物，形成循环交易，且该交易在同一天内进行，存在违背商业常理及交易惯例的地方。“知情”对合意及交易性质的认定有影响，该循环交易最终被认定为融资。但要推翻交易文件内容所体现的交易性质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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