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鲁顺
来源：五道口供应链研究院
目前大宗贸易市场上，提供资金的主要是实业国企，而不是银行，有人就说，千亿流水，却从银行贷不到一分钱。
这话听起来有点夸张，真是这么贸易流水，还是能从银行骗出来点钱来的，但这句话确实也反映出大宗商品贸易与银行之间的尴尬关系。
现在可能大家都知道经济下行，银行都不好过，都在满世界找业务，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给大宗商品贸易融资呢？
最近这一两年吧，我也看到一些企业也在尝试着跟银行合作开展大宗贸易融资，但其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那我们今天聊一聊这事为什么这么难？
很多大宗贸易商不是靠贸易本身挣钱的
先说第一个问题，也是最核心的问题：很多大宗贸易商根本就不是靠贸易本身挣钱的。
你想想，大宗商品有什么特点？标准化程度高得不能再高了。一吨螺纹钢就是一吨螺纹钢，一吨铜就是一吨铜，全世界的价格基本都透明，你能比别人多卖几个钱？
因为大宗商品标准化程度高，没有什么溢价空间，所以很多大宗贸易商并不是靠贸易本身挣钱的。
那他们靠什么挣钱？
正规点的，有这么几种方法：
除了正常的贸易货差外，还有其他基于贸易延伸出来的利润：
基差贸易。说白了就是玩期货和现货的价差，这需要对市场有很深的理解，还得有很强的期货操作能力。但说实话，真正能把基差贸易做好的，也不多。
物流加工增值。通过整合仓储、运输、加工等环节，提供一体化服务挣钱。比如把粗铜加工成精铜，把原粮加工成成品粮，这里面确实有价值创造。但这需要大量投入，不是一般企业能玩得起的。
套利套汇。利用不同市场、不同时间、不同品种之间的价差挣钱。这个技术含量比较高，风险也不小，没有专业团队根本搞不定。
融资挣利差。这类企业主要是国企为主，通过贸易形式把资金放出去挣资金收益。
不正规的，那就五花八门了：
有的靠买卖贸易流水挣钱。其实就是刷流水，做假业绩，帮别人美化报表，现在这都成一个产业链了。
有的靠重复买卖融资的。同一批货卖给不同的国企，把钱挪到其他高风险的地方去投机，这就是典型的庞氏骗局。
有的靠虚假贸易套取国企资金。表面上做贸易，实际上把钱拿去炒房、炒股，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还有的干脆就是买卖发票、骗取退税、骗补贴的，这已经涉嫌犯罪了。
为什么大宗贸易风险大？
主要还是因为贸易本身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如果贸易本身不挣钱，那些所谓的贸易商必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这时候风险自然就大得吓人。
所以银行一看，好家伙，这不是贸易公司，这是投机公司啊！给这样的公司放贷，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银行根本没法深度参与大宗贸易
第二个问题，也是很关键的一个问题：银行想管也管不了。
要想在大宗商品贸易融资中控制风险，必须要深度参与和控制整个贸易、供应链。但问题是，银行根本参与不了。
为什么参与不了？
其一，监管不允许。
《银行法》明确规定，银行不能从事非金融业务，不能投资实业，更不能直接做贸易。这个红线是不能碰的，碰了就是违法。
你说银行能派人去仓库看货吗？能参与货物的买卖吗？能控制物流环节吗？都不能！银行只能坐在办公室里，看看合同，查查流水，货到底在哪里、质量怎么样、能不能卖出去，一概不知。
其二，专业能力不够。
大宗商品贸易涉及采购、物流、仓储、销售、期货对冲等一大堆环节，每个环节都有很深的门道。
银行的人懂这些吗？说句不好听的，很多银行的信贷员连螺纹钢和热轧板卷都分不清，你指望他们去做贸易风控？
其三，成本太高。
即使银行想深度参与，成本也承受不了。派人去全国各地监督货物？雇专业人员管理仓储？这些成本算下来，那点利息收入根本覆盖不了。
所以银行只能靠第三方。比如找仓储公司监管货物，找评估公司评估价值，找担保公司提供担保。
但问题是：
很多第三方根本不靠谱！
为什么不靠谱？说白了还是利益问题。这些第三方机构，真正的客户是谁？是贸易商，不是银行！贸易商给他们的业务量大，给的好处多，他们当然站在贸易商那边。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恶心事：仓储公司和贸易商串通，把同一批货重复质押给多家银行；评估公司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废铜烂铁说成优质商品；担保公司更是有名无实，出了事比谁跑得都快。
银行在整个贸易链条中就像个局外人，只能在外面看看。
除了没法深度参与外，银行也不能获得除金融以外的收益。人家供应链公司可以挣物流的钱、加工的钱、贸易的钱，银行只能挣那点利息，而且还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你说这账怎么算？
03
银行过去吃亏太多了，现在一听大宗贸易融资就害怕
第三个问题：银行被坑怕了。
其实，早期银行是做大宗贸易融资的。2000年到2015年这段时间，银行对大宗贸易融资还是比较积极的。毕竟当时经济形势好，大宗商品价格整体上涨，看起来风险不大。
但是，上海钢贸危机、青岛港事件等一系列风险事件，把银行吓得够呛。
先说上海钢贸危机。
2012年前后，上海钢贸商大面积违约，涉及银行资金超过1000亿元。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
钢贸商普遍高杠杆经营，自有资金比例极低，基本都是用银行的钱在玩。
同一批钢材重复质押给多家银行，一货多贷，银行根本不知道。
钢贸商把银行资金挪用到房地产等高风险领域，表面做贸易，实际搞投机。
钢材价格大幅下跌，质押物价值缩水严重，银行血本无归。
结果呢？一大批银行损失惨重，有的支行行长直接被判刑，有的银行几年都缓不过劲来。
再说青岛港事件。
2014年，青岛港爆出大宗商品重复质押丑闻，涉及铜、铝等金属，银行又是损失惨重。什么情况？还是老问题——同一批货质押给多家银行，而且很多货根本就不存在，都是虚假仓单。
这些事件之后，银行对大宗贸易融资的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弯。以前是抢着做，现在是躲着走。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你去银行提大宗贸易融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会又是个坑吧？
我有个朋友在某股份制银行做分行行长，他跟我说，行里现在明确规定，任何涉及大宗商品的融资业务，都要总行审批，而且审批极其严格。他们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愿意放过一个。
你说银行这种态度过分吗？我觉得不过分。毕竟出了事，不仅要承担经济损失，相关责任人还要承担法律责任。在这种高压态势下，谁还敢冒险？
04
银行有很多业务可以干，不至于冒险干这个
第四个问题：银行缺不缺业务？
很多人可能会问：现在经济下行，银行不是很缺业务吗？为什么不愿意做大宗贸易融资？
这话说对了一半。银行确实缺业务，但不是什么业务都愿意做。
中国的银行，说到底还是有垄断优势的：
存款业务。老百姓的钱往哪放？还不是放银行。虽然现在有各种理财产品竞争，但银行在存款业务上的主导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优质客户贷款。央企、国企、上市公司这些优质客户，银行还是抢着服务的。这些客户风险低、关系硬，银行当然愿意做。
房贷业务。虽然房地产行业不景气，但个人房贷业务风险相对可控，而且量大，银行还是愿意做的。
中间业务。结算、汇兑、担保等中间业务，风险小、收益稳定，银行为什么不做？
政策性业务。比如普惠金融、三农贷款等，虽然收益不高，但有政策支持，而且有考核要求，银行不得不做。
既然有这么多相对安全的业务可以做，银行为什么要去碰大宗贸易融资这个烫手山芋呢？
这就是典型的风险收益不匹配。大宗贸易融资风险高、收益低、操作复杂，银行当然不愿意碰。
而且，银行也没有硬性的政策任务要求必须做大宗贸易融资。普惠金融有政策要求，三农贷款有考核指标，但大宗贸易融资没有人逼着银行做。
从银行的角度看，这种选择是正常的的。银行是商业机构，追求风险调整后的收益最大化，这没什么不对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应该是所有人的选择标准。
但问题是，这种选择导致了大宗贸易融资市场的资金供给严重不足，当然也给了国企贸易公司介入的机会。
目前大宗贸易的钱，主要都是从实业国企来的
第五个问题来了：既然银行不给钱，那大宗贸易的资金从哪来？
大宗贸易典型的特点就是资金需求量巨大，动辄几十亿、上百亿的资金需求，哪个贸易商有这么多自有资金？
目前，大宗商品贸易融资的资金，主要来自地方实业国企。
这里面主要有两大类：
第一类，产业国企。比如各种矿业集团、钢铁集团、化工集团、农业集团等，他们有产业背景，对相关大宗商品比较了解，而且资金实力雄厚。
第二类，城投国企。各地的城市建设投资公司，为了完成营收指标、美化财务报表，也纷纷进入大宗贸易领域。
这两年因为监管严格的问题，很多央企不干了，现在主要是地方国企干。
这些地方国企是怎么参与的？
他们会以贸易的形式来解决大宗贸易资金问题。具体操作就是，国企作为中间商，从上游采购商品，再销售给下游客户，通过这种方式为整个链条提供资金支持。
为什么地方国企愿意做这个？
解决营收问题。很多国企，特别是城投国企，急需做大营收规模来美化报表，贸易业务见效快、规模大。
获得资金收益。通过提供资金支持，获得相应的资金成本收益，虽然不多，但也是钱。
产业协同效应。对于产业国企来说，贸易业务可以和主业形成协同，整合上下游资源。
但是，这种模式也出现了很多问题：
业务风险大。很多国企进入这个领域后，因为缺乏专业能力和风险控制经验，出现了不少损失。我知道好几家省属国企，在大宗贸易上损失都是几十亿级别的。
监管风险高。国资委等监管部门对国企从事贸易业务的态度越来越严格，出台了"十不准"等规定，动不动就问责。
道德风险严重。一些国企员工利用职务便利，和外部贸易商勾结，从事利益输送，最后国企买单。
说白了，地方国企的钱最终还是来自银行，只不过是通过国企这个通道间接流入了大宗贸易市场。银行不敢直接给贸易商放贷，但敢给国企放贷，出了事还有政府兜底。
其实在日本，银行也是把钱给综合商社，综合商社再通过业务的形式给到供应链的一些企业，银行、综合商社、供应链上下游企业，都受益。
肯定有人会说，这不是抬高了资金成本嘛？如果你这么说，我觉得银行都是多余的，应该是让人民银行直接放贷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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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期内，银行直接解决大宗贸易融资问题还是很难
最后一个问题：银行，能不能重新回到大宗贸易融资市场？
我的判断是：
短期内很难，长期来看有可能，但需要很多条件！
虽然经济下行，很多银行日子也不好过，也都在找业务机会，也有不少银行在尝试大宗商品贸易融资，甚至有的通过区块链、物联网等数字化手段提高贸易透明度，但这些都是小规模的试点，形成不了规模效应。
为什么短期内很难？
第一，根本问题没有解决。大宗贸易本身标准化程度太高，很多企业不是靠贸易本身挣钱，这个基本面没有改变。银行面对的还是那一批投机分子和资金挪用者，风险没有实质性降低。
第二，监管环境没有根本改善。银行监管还是那么严格，出了风险还是要追责到人，银行的风险偏好不会有大的改变。
第三，专业能力建设需要时间。银行要重新建立大宗商品专业团队，培养相关人才，建立风控体系，这些都需要时间。
第四，成本收益账算不过来。银行做大宗贸易融资的投入巨大，收益微薄，经济账很难算得过来。
第五，替代方案已经形成。既然有国企愿意提供资金，大宗贸易商也不急着找银行，各取所需的格局已经形成。
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银行还是会通过实业国企这个通道，来变相把资金投入大宗贸易市场。
真出了风险，银行就找国企算账，简单、粗暴、有效。
之前银行是垒大户，现在是傍大腿，道理一样！
这种模式虽然不是最优的，但在当前环境下，可能是最现实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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