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O WU YI XUN
初入贵州时，车窗外的青山刚洗过雨，忽然就撞进一片流动的色彩——穿靛蓝布衫的阿婆背着竹篓走在田埂上，衣角绣着的银线随脚步闪着微光；赶集的姑娘们裹着挑花头帕，裙摆扫过石板路时，银饰碰撞声脆得像山涧泉水。这便是我与贵州民族服饰的初见，没有教科书里的生硬介绍，倒像推开了一扇晒着阳光的木窗，满是生活的熨帖气。
在雷山苗寨住下的第二天，我遇见了做苗绣的潘婆婆。她的木屋吱呀作响，窗台上摆着半碗泡好的丝线，红的像山里的映山红，绿的赛过溪畔的青苔。“小伙子来啦？坐嘛。” 婆婆往火塘里添了块柴，枯瘦的手拿起绣绷 —— 那绷子磨得发亮，边缘嵌着几代人的温度。她正在绣一件百鸟衣的衣角，针脚细得像蛛丝，“这活儿急不得，一朵花要绣三天，一只鸟得缀七根银线。” 说着掀开竹篮，里面躺着半成型的银饰，是即将给孙媳妇做的嫁衣配饰。
我凑过去看，银片被捶打得比纸还薄，刻着细密的水波纹。“这银饰可不是摆设。”婆婆用袖口擦了擦眼镜，“以前苗家姑娘走山路，银铃响能惊走蛇虫；现在日子好了，可这针线里的念想不能丢。” 正说着，她的孙女背着书包回来，放下作业本就凑到桌边，拿起碎布练习挑花。“阿妹手巧，比我当年学得快。”
婆婆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阳光穿过窗棂，照在祖孙俩交叠的手上，倒让那些未完成的绣品，都有了光阴的重量。
离开苗寨往黎平去，恰逢侗寨晒亮布的日子。村口的晒谷场铺满了靛蓝色的布匹，像把整片天空裁了下来。穿对襟衣的阿爸们正用木槌捶打布匹，嘭嘭” 的声响里，布面渐渐泛起绸缎般的光泽。“这亮布要‘三染九洗’，少一步都不行。” 寨老吴伯蹲在布堆旁，手里捏着块刚晒好的布，“你摸摸，比城里的丝绸还软和。”此时此刻内心深处不禁想问，这么好的艺术品为什么还没有走出贵州的这座大山呢？如何走好？走对？走巧？这份来自贵州老百姓心中最为昂贵的礼物如何让需要她的人了解到，于是成了好物易寻一直在努力思考的问题。
吴伯说，侗家男子的琵琶襟上衣、女子的滚边百褶裙，都离不开这老手艺。他指着晒场上穿新衣裳的小伙子：“那是我侄孙，明天娶媳妇。他身上这件亮布衫，是他阿妈攒了三年的靛蓝草染的。” 说话间，几个姑娘提着水桶过来淋布，水珠落在布上，晕开一片片深浅不一的蓝，倒像把山间的云雾都锁进了布里。姑娘们笑着打闹，裙摆上的盘长纹随着动作舒展，吴伯说那纹样叫 “代代连”，绣在衣上，是盼着家人团圆。
最后一站到了贞丰布依寨，正赶上阿布依婶做蜡染。她家院坝里支着大瓷盆，熔好的蜂蜡在铜刀里慢慢流淌。“蜡染这东西，讲究‘随心所欲’。” 阿婶握着铜刀在白布上画起来，手腕一转就是一朵牵牛花，再勾几笔就是游鱼，“没有稿子，全凭心里的模样。” 她掀开旁边的竹匾，里面摆着染好的头巾、衣裙，靛蓝底色上的白花，像极了雨后田埂上冒出来的野菌子。
阿婶说，布依女子的服饰最是实用：短衣窄袖方便下地干活，百褶裙藏得下捡来的菌子，蜡染布防水耐脏，“以前农忙时，穿这身衣裳下田，回来搓搓就干净。” 正说着，她的小女儿跑进来，指着一件新做的童装：“阿妈，我要给小熊也绣个花。” 阿婶笑着答应，拿起橙丝线补了两针，那笨拙的小花，倒比精心绣成的纹样更添几分生动。
走在贵州的山水间，我渐渐明白，这些服饰从不是博物馆里的展品。苗绣的针脚里藏着母亲的牵挂，侗布的光泽里浸着父亲的汗水，蜡染的纹样里盛着孩子的笑声。它们穿在身上是衣裳，叠起来是故事，传给后人是念想。就像潘婆婆说的：“针线缝的不是布，是我们苗家人的日子。
HAO WU YI XUN
如今再看那些服饰，靛蓝是天空与土地的颜色，银饰是阳光与泉水的声音，刺绣是花草与鸟兽的模样。它们在石板路上、田埂间、火塘边流转，把贵州人的温厚、坚守与热爱，一针一线缝进了岁月里。
点击微信公众号
关注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