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注：安东尼·安格尔(Antonie Angerer)探索了中国最新的城市雄安新区，展示了社交媒体和城市数字景观如何融入城市规划过程。
2021年3月，我抵达了亚洲最大的火车站——雄安新区站。在我的北京-雄安之旅开始前三个月，雄安新区站已开始运营。到达车站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达数米的PVC横幅，印着车站未完成部分的渲染图。我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向前望去，右边是宽敞明亮的出发大厅，左边的另一半还在建设中。整个施工场地都用打印出来的效果图围了起来。
我此行的目的是亲眼看看这个未来的城市。上车后我便朝容城县驶去，容城县是并入雄安新区的三个县之一。路上经过了数公里待开发的空地。通往容城县城的道路上挤满了运载建筑材料的卡车。整个地区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着。突然间，在大地色调的环境中出现了一点颜色。五颜六色的壁画和雕塑散落在一座空置建筑旁边的小广场上。一幅壁画前，一名男子在三脚架上对着两部手机唱歌，直播他的表演。
我们来到了漫生活广场，雄安新区(XNA)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它建成于早期的城市化过程中，旨在向当地居民展示城市的未来。由于这个新的城市项目，当地农民正面临着由农民向城市居民的转变。该项目是一个由政府发起的项目，其目的是向当地居民引入绿色城市生活方式，并通过社交媒体激活这种生活方式。
围绕雄安新区的城市数字奇观始于2017年4月的公告。早在第一批水泥浇筑之前，这个由国家牵头建设的未来城市的形象和各种想象就在国内和国际媒体上广为流传。总体规划将其描述为“模范城市”和对标“国际标准”的智慧绿色城市的蓝图。在新闻报道中，它被描述为“中国的硅谷”和一个“美妙得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方。电脑生成的未来蓝图展示了一个郁郁葱葱的绿色城市，老人和年轻人在河岸上消磨时间。这里可以看到一种与其他城市发展进程中类似的美学表现手法，这是城市发展项目中的常见做法。然而，尽管CGI（计算机生成图像）在未来城市的品牌和推广中至关重要，但本文关注的是在城市化的早期阶段作用于当地受众的物理环境。
本文补充了Zhang、Roast和Morris的网红城市主义这一概念，这是一个源于中国语境的新理论框架。在这一语境中，人们可以通过社交媒体来理解城市空间是如何被生产、被消费和被规划的。雄安新区漫生活广场的案例是“刻意制造的网红”的一个例子，它是在这个概念中发展起来的三种类型之一：偶然爆红型、经典网红型和刻意制造型。这个公共广场的临时环境被规划为社交媒体表演的舞台。精心设计好的空间成为社交媒体用户拍摄照片和视频的背景，并为中国下一个特大城市项目（雄安新区）的数字奇观添砖加瓦。Debord认为奇观“不是图像的集合”，而是“以图像为媒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基于这一理解，本文着眼于城市形成的早期阶段，并力图阐明由用户生成的内容是如何融入城市规划和社会空间的转型的。漫生活广场的案例增加了城市-数字奇观话语，它展示了如何在城市化的特定时刻营造环境，以及环境又是如何通过社交媒体的传播成为城市规划过程的一部分。
本文主要数据来源为本人在2021年和2023年与艺术家Yang Jialin合作收集的相关数据。在实地调研中，我们通过摄影和录像记录了未来城市在公共空间和代表性建筑中的表现。我们对城市规划者、设计师和居民进行了半结构化的采访。除了在雄安新区记录社交媒体奇观的表演和舞台，我还在社交媒体平台抖音（国际版为TikTok）上构建城市化进程的网络图。这是我博士研究项目“Social Worlds: China’s cities as spaces of Worldmaking”的一部分，也是有关雄安新区城市媒体制作的最早研究。
中央的支持让雄安新区成为了“新型城镇化”战略的标志性项目，也为其得以快速实现并形成规模提供了资金和政治支持。为了给面积1770平方公里的新城项目腾出空间，安新、容城和雄县的居民已搬迁到新建的住房中。
约104万农民将在这个位于北京以南100公里的新建的特大城市重新安家。雄安新区的总体规划是对中国过去三十年快速城市化的回应，旨在解决北京的人口过剩问题，包括通勤时间长、污染、高房价和高租金问题，以及日益加剧的社会分化问题。雄安新区的公共空间里处处都描绘着一个美好的未来，建筑工地的广告中、纪念品商店里的小设计品中、广场和建筑上的广告屏幕上。这些美好的承诺让搬迁成为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并把当地居民引向未来，而不是过去或现在。与此同时，公共空间的教育活动和艺术作品也在告诉人们，人人都有责任参与到这个过程中。
容城、安新、雄县等小县城还没有被拆除，因为它们仍然提供了教育、住房和商业基础设施。尽管如此，由于外来的务工人员和企业的进入，这些县城正在慢慢发生变化。为了迎合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居民，新的餐馆不断出现。原有街道被清理干净，新建的街道禁止停车，车辆需停到地下停车场。一些外墙上绘制了色彩斑斓的壁画。容城的罗萨大街上，建筑物上的壁画画着做瑜伽的人，或者是该地曾经的传统工业和工艺。一家城市规划公司的负责人所说，这些特定的区域是为老县城的居民建造的，为的是“向他们展示城市生活的乐趣”。
漫生活广场是一座工厂大楼的停车场，2019年作为公共广场开放。该项目由容城县政府委托，由深圳城市规划公司IBR规划并执行。它的中文名字“漫生活广场”很难翻译。“漫”这个字有很多含义。就其本身而言，它可以译为自由、随意，结合其他汉字，它可以表示浪漫或漫游。它描绘了一种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和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广场位于奥威路和罗萨路的交汇处，一直延伸到容城最活跃的街道之一。空荡荡的工厂的墙上描绘着城市吉祥物容容和三毛鸭——一个小女孩和一只小鸭子在一起读书。
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坐在荷田中，荷田象征着白洋淀——中国北方最大的淡水湖之一，也是雄安新区所处的绿色生态系统的中心。广场上有五个圆顶雕塑，由纽约州锡拉丘兹大学建筑学院的学生设计。广场入口处是一尊挥舞着旗帜的雕塑，上面写着“漫生活广场”的字样。旁边是广场的标志，一个六米高的双螺旋塔，上面覆盖着LED线。广场给人一种色彩明亮城市美学设计的感官体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在这样的环境下，由不同颜色的集装箱组装而成的建筑参考了中国大多数城市创意区的设计，而在北面几公里处，10多万建筑工人住在通常由类似的集装箱建造的宿舍里。正如研究中国城市转型的中国著名影像艺术家Cao Fei所说，这种两条时间线共存的现象感觉就像“夹在‘真实’和网络空间之间”。
该广场是为引导和帮助农村居民向城市居民过渡而建造。一块广告牌上的文字介绍广场背后的理念：“容城县的‘漫生活街区’提出了一种关于‘人类生活方式’全新概念。它从一个崭新的角度看待雄安新区城市生活的未来，使用公共艺术而非传统的方法来向人们传递关于绿色生活方式的概念。“这个广场不是为来雄安新区的游客建造的。它向新的城市居民传达了“城市生活可以很有趣”的信息。然而，它也清楚地表明，想要参与其中，就必须获得新的技能和生活方式。那5个由学生设计的圆形雕塑的最终呈现效果较之最初的设计图稿难免有一定差距。他们被命名为“五感泡泡群组”，游客可以通过在泡泡里喝茶或读书来探索自己的感官。这些未使用的空间表现了一种之前不存在于雄安新区的生活方式。
该广场的设计利用城市美学来介绍即将到来的事物，并进一步来创造一个引人注意的空间——设计一些适合拍照和合照的打卡点。漫生活广场背后的城市规划公司和社交媒体平台抖音的合作表明，他们打算让这个空间被记录下来，并让其图片在社交媒体上传播。2020年12月，漫生活广场发起了“抖音活力雄安”活动，收集了所有以“抖音活力雄安”为标签的社交媒体帖子。作为系列活动，和谐生活广场官方账号微信邀请当地居民一起，共同记录“美丽的雄安新区”。此次城市规划公司与抖音的合作的目的是让漫生活广场成为网红地标。
在我们2021年到访时，两位退休妇女正在镜头前跳舞唱歌。她们告诉我们她们每天都来这里。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正用两部手机记录自己的卡拉ok表演。另一边，双螺旋塔旁边，一对母女正轮流用手机为对方拍照。虽然这个标签的点击量只有1万次左右——以网红的标准来看，它可能根本算不上网红——但这个临时环境是雄安新区城市化进程的一部分，也注定要成为其数字奇观的一部分。网红的环境设计采用了一种特定的城市美学，这种美学在许多农村到城市的转型过程中都出现过，它甚至还和中国使用最多的社交媒体公司之一合作，试图成为数字奇观。这实际上是在进行图像的收集和传播，是广场的规划和推广的一部分，然后又将成为雄安新区城市数字奇观的一部分。
然而，漫生活广场周围的媒体奇观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是自上而下的；相反，它是一种创造空间的合作行为。这是一个网络奇观。在城市数字奇观中，协作方已经成为中心。奇观的消费者变成了创造者，环境变成了舞台，城市规划正积极融入网红城市主义。
截至2023年2月，漫生活广场已走过了其全盛时期。这栋画有女孩容容的空建筑目前正在施工中。规划公司告诉我们，广场计划只存在两到三年。现在，它已经被金湖公园的音乐喷泉等建筑取代，这将是雄安新区城市数字奇观的下一个阶段。
Antonie Angerer目前是德国联邦教育部资助的“造世界——与中国对话”项目的初级研究员，该项目隶属于Würzburg大学的子项目“社会世界——作为造世界空间的中国城市”；Antonie Angerer现在柏林自由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研究方向为城市媒体在中国早期城乡转型过程中的作用。学术研究之外，Antonie Angerer也是一名活跃的策展人，曾任北京艺术与艺术研究平台I: project space(2014-2020)的联合创始人和总监。策展项目主要围绕城市化、亚太地区的性别概念、独立空间实践、新媒体和数字艺术实践等主题。Antonie Angerer同时也是tria publishing platform出版社编辑，北京独立艺术空间艺术节联合创始人。
作者：Antonie Angerer
来源：www.mediapolisjournal.com 2023年3月
编译：《启迪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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