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6日,香港新界大埔屋邨宏福苑发生火灾,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及财产损失。截至香港消防处11月28日晚间通报,大埔宏福苑火灾已造成128人遇难。
数千年来,火在我们的居住空间里扮演着伙伴的角色,它在壁炉中跳动,在灶台上燃烧,为我们烹饪食物、温暖居所。然而,在当今时代,一种危险的变迁正在发生:我们精心建造的家园,其内部结构正在从庇护所演变为潜在的燃料库。一旦火苗闯入,昔日的伙伴瞬间反目为致命的敌人。与此同时,大火所吞噬的,远不只是看得见的房屋与财物。当火焰舔舐过承载着集体记忆的博物馆、图书馆与圣地时,一种更深层、更难以愈合的伤口被烙在了人类文明的肌体之上。
2016年5月,加拿大石油工业中心麦克默里堡遭野火肆虐。这场造成数十亿美元损失的灾难熔化了车辆,将整个社区变成火球,仅一个下午就迫使8.8万人逃离家园。《火灾天气:来自更炎热世界的真实故事》记录了这段火焰猎食的惊魂时刻。该书穿越北美石油工业与气候科学诞生的交织历史,直面现代森林大火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破坏,由此理解这些灾难如何永远改变人们的生活。
以下内容选自《火灾天气》,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火灾天气:来自更炎热世界的真实故事》
作者:[加]约翰·瓦利恩特
译者:池明烨
版本:译林出版社 2025年11月
住宅火灾:
“轰燃”会给所有人带来致命危险
大多数住宅火灾都是在屋里起火的,而研究者发现,现代家具与所谓老式家具着火时有明显区别。在现在的人看来,老式家具已经过时了:木制桌子和椅子,镶有花边的窗帘,带有棉花衬垫、塞满棉絮甚至马毛的沙发。老式家具会燃烧,但易燃程度远远比不上现代家具。后者多用塑料制成,又或者是以胶水和树脂黏合起来的“木制品”,再装上聚酯纤维或尼龙软垫,里面塞满了聚氨酯。现在很多时候,你坐着和躺着的家具,基本上全是由石油产品组成的。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许多人早上起床,穿衣打扮,从头到脚都是高度易燃的石油基材料。
《逃出生天》(2013)剧照。
2005年,美国保险商实验室(Underwriters Laboratories)做了一个实验,在两个样板客厅放了两场火。一个客厅放的是老式家具,另一个客厅放的是现代家具。放火方法是让蜡烛倒在沙发软垫上。在头一分钟左右,唯一真正的区别是烟雾的质量:在现代客厅里,烟雾要黑得多、刺鼻得多。着火后三分钟,现代客厅显然有麻烦了,整张沙发都在燃烧。
然后,才二十秒过后,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现代客厅陷入火海,火焰吞没了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所有东西,带着油气味的滚滚黑烟从入口通道涌出。仅二十秒之前,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在燃烧;二十秒过后,却像炼油厂发生了火灾。如果有人在客厅里,一定会性命不保。这看着太吓人了。与此同时,在隔壁的老式客厅,烟雾不大;火显然越烧越旺,可是,只要有一桶水或一个小型灭火器,就可以把火扑灭。要再过二十五分钟,老式客厅才会达到类似的火势。
这种在封闭的空间里,突然之间,所有东西都开始燃烧的现象,称为“轰燃”(flashover),是市政消防员所熟悉而又畏惧的。“轰燃”又称“闪燃”,发生过程涉及热辐射的反射。在燃烧的建筑物里,“轰燃”会给所有人带来致命的危险。火吞噬的不是可燃物本身,而是加热可燃物释放出的气体,局部的火(例如燃烧的沙发)会产生热辐射,导致周围的可燃物释放出可燃气体。如果这些可燃物是石油基的,那么比起大多数有机物质,就会在更低的温度下挥发,挥发速度也更快。于是,整个房间就会在短得吓人的时间里,像充满了蒸汽的汽油罐一样,充满了可燃气体,然后爆炸。比起野火的“全面燃烧转折点”,轰燃发生的速度要快得多,但它也是住宅火灾中一个类似的时刻:火实际上劫持了东道主,开始发号施令。
2016年加拿大麦克默里堡火灾就是一个典型案例。鉴于麦克默里堡的发展有赖于石油业,这里工人的房子充满了石油产品和相关化学品,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屋顶板涂抹了焦油;房屋安装了乙烯基壁板和乙烯基窗户;木材本身使用了大量胶水和树脂;地板上铺设了油地毡和聚丙烯地毯,又或者铺装了高度易燃的强化地板,表面是涂漆或清漆。此外,还有家用电器、家具、衣服、玩具、娱乐设备、花园家具、寝具、食品包装……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石油基的。当北方火灾给新建的社区送来上千华氏度的热浪,燃烧的余烬如同暴风雪一般降临,房子就不再是房子了,而是充满了石油蒸汽的房间。结果就像黑云杉小树林,又或者把美国保险商实验室视频中的现代客厅,放大到两层楼高、2000平方英尺的版本。
火灾带来的远不止物质损失
麦克默里堡的这场野火从2016年5月1日开始,一直到2017年8月2日,当局才宣布009号野火(后更名为“霍斯河火灾”,现更名为“麦克默里堡火灾”)“熄灭”了,这场火整整燃烧了15个月。尽管近十万人成功疏散,无人因火灾直接丧生,但这场火灾仍成为加拿大历史上损失最惨重的灾难之一。
《救火英雄》(2014)剧照。
火灾带来的不仅是物质损失,还有深远的心理创伤。许多幸存者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对警报声、烟雾味、堵车等情境产生不自主的恐惧反应。消防员、留守救援人员更是长期面临身心健康问题。
许多留下来为麦克默里堡奋战的人,存在持续性呼吸困难,由于长时间接触大火无情的有毒空气,寿命会缩短,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有其他影响,是更加明显,也更容易量化的。这是烧毁房屋最多的加拿大野火,是加拿大历史上损失最为惨重的灾难。除此之外,还有数以千计细小而又不起眼的损害,继续累积起来。有父亲强忍泪水,描述孩子听到全国紧急广播信号的反应。5月3日,在居民慢动作逃离的过程中,刺耳的警报声在广播中反复鸣响。多个月后,这家人在远离麦克默里堡的新家里。“我们开着收音机,”他说,“我13岁的女儿坐在客厅里,没有注意听。紧急广播系统响起来,她顿时倒在地上,做出胎儿的姿势,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这是瞬时间的反应,是经典条件反射。我想,现在有个术语,叫‘创伤后应激障碍’,说的就是这样。”
对于承受过2016年5月3日的煎熬、幸存下来的成千上万人来说,凡是听到直升机或警报器的声音,闻到烟雾的气味,看到火燃烧,遇上堵车——这种种事情都可以触发“不随意反应”。其中一些延迟反应是别人看得见的,但也有许多是别人看不见的。约翰·诺克斯是乡村音乐电台FM93.3的节目总监,很了解这座城市的氛围。“火灾后,”他说道,“总是有人问我,社区的情况怎么样了,我的回答总是一样的:‘想象一下,在一座城市里,成千上万人都过着和谐的日常生活;可是,每一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逃出生天》(2013)剧照。
现在,在火灾风险高的地区,预防性疏散成了常规政策,在近期许多火灾中,发挥了良好作用。毋庸置疑的是,这种做法可以挽救生命;除此之外,还让成千上万人免受不必要的心理创伤,特别是儿童。至于那些消防员,伤害就在所难免了。不止一个消防员曾说,自己在淋浴间里,弯着腰跪在地上——由于怕吓到本来已经饱受创伤的妻子和儿女,只敢在洗澡时发泄出来。在麦克默里堡,火灾过后,上教堂和寻求心理健康服务的人数都显著上升。火灾对先遣消防员、疏散人员、城市、森林、河流和大气层造成的伤害,至今仍在评估中。
全球正进入“燃烧时代”
幸存者的故事在电视上、新闻网站上和社交媒体上传播。大多数看到的人,只是视之为正常时间之外、吓人的反常事件,也觉得自己身处安全的地方,距离危险很遥远。事实上,这些文章、帖子和照片是从不久的将来传来的信息,与我们切身相关。
地球表面大部分被海洋覆盖,但散布着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火三角”——可燃物、天气和地形。从旧金山陡峭山坡上的维多利亚式社区,到布雷顿角岛(Cape Breton)盖木瓦的海边村庄,到堪培拉点缀着泳池的郊区,再到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伐木场,凡是树木、草地和人的定居点交界之处,甚至在这之外,都是如此。自2016年以来,就连我们一直以为不可燃的地方,还有一些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统统都发生了火灾。前者包括北极地区、亚马孙热带雨林、英国荒野,后者包括田纳西州加特林堡(Gatlinburg)、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县、巴黎圣母院(正式名称为巴黎圣母主教座堂)和巴西国家历史博物馆。
2019年4月,巴黎圣母院突发大火。在此之前,很少人知道,这座主教座堂300英尺长的屋顶是由1300棵橡树组成的“森林”支撑的。这是又一种“野外-城市交界域”,可以追溯到800年前。
长久以来,我们的世界已经成了一个混合的世界。从柏林到里约热内卢,世界各地的城市里都有森林,而森林里也有主教座堂。2020年8月,加利福尼亚州的红杉国家公园(Sequoia National Park)燃起熊熊山火,高温的大火一直持续至12月,几千棵巨型红杉树烧毁。红杉树进化出了耐火的树皮,甚至可以在千年一遇的大火中生存,寿命可长达数千年。可是,21世纪的火灾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大气层更热、更干燥,更有利于火的燃烧。
《救火英雄》(2014)剧照。
大多数人都会将在火灾中所受的损失归类为个人悲剧。但在巴西这样的国家,生物丰富多样,文化错综复杂,国家博物馆在250年里收藏了2000万件文物,一旦在大火中丧失了,我们又要如何归类呢?除了无数动植物样本之外,里约热内卢的巴西国家历史博物馆还收藏了人工制品、圣物、照片和录音,在2018年的大火中毁于一旦。其中大多数藏品是不可替代的,因为相关人士、文化、语言和世界观已经绝迹了。博物馆与图书馆和主教座堂一样,是集体记忆宫殿,不仅对我们来说是如此,对前人和后人来说也是如此。这些建筑往往是以石头为材料,精心建造的,在设计之初就设想到未来,也做了防火设计,致力保护建筑的安全和稳定性。近年来,这些建筑似乎既不安全,也不稳定。
2021年4月,南非的桌山(Table Mountain)发生野火,在高温和大风的助力下,火势蔓延至“野外-城市交界域”,进入开普敦大学校园。200年历史的贾格尔图书馆陷入火海,大量档案及藏书被毁。在这栋柱式的石头建筑里,有这所大学的非洲社区和野生动植物研究所及其植物保育单位,专门研究南非气候变化的长期历史。不可替代的记录和许多人终身研究的成果化为灰烬。
住宅、主教座堂、博物馆和图书馆都是常见的庇护所,我们可以在里面安全地生活、学习、沉思、探索、存在。庇护所是不应该着火的。雨林、湿地和红杉树林也是不应该着火的。人和自然界(我们的集体庇护所和记忆宫殿)进入了岌岌可危的全新境地。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刊发。作者:[加]约翰·瓦利恩特;摘编:张露;整合:何也;编辑:张进;导语校对:赵琳。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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