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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本文讨论了零碳园区的核心指标单位能耗碳排放即碳能比的内涵，分析了不同能源和碳排放特征的行业在降低碳能比方面的可行路径及相应的技术和改革需求。研究认为，国家引入碳能比这一指标是一项重要创新，但该指标也存在弱化节能工作重要性等缺陷。本文考察和评估了不同减排举措在降低碳能比方面的成效，研究发现，电力脱碳对降低碳能比不可或缺，但节能工作在降低碳能比方面的效果较弱，节能20%仅使得制造业的碳能比下降7.7%，而热力脱碳的减排效果则具有较大的行业差异性。综合采取这三方面措施，汽车制造、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等16个行业的碳能比能够降至零碳园区国家标准，其余15个行业仍需要额外采取电气化替代或者深度脱碳技术，才能使得其碳能比降至零碳园区的国家标准。总体而言，当前行业用能结构、技术成熟度、经济性等都不足以支撑起零碳园区的规模化建设。未来，我国需要把握节奏、有序推进零碳园区建设，并加强技术创新，配套进行相关的制度改革，才能保障零碳园区建设取得实质成效。
【关键词】碳能比；单位能耗碳排放；零碳园区；碳中和；技术创新
在确保2030年前碳达峰的目标框架下，我国将于“十五五”时期全力推动碳排放达峰进程，在此期间，碳中和这一概念逐步成为未来减碳工作的核心抓手。然而，由于技术成熟度不够、经济性不强等原因，全面推进碳中和并不可行，因此“由点及面”推进成为基本探索路径。在此背景下，园区作为经济社会活动的基本单元和各类低碳、零碳、负碳技术的具体应用场景，成为绿色工业革命与碳中和实践的重要载体。2025年6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家能源局发布《关于开展零碳园区建设的通知》，开启了零碳园区建设征程。零碳园区建设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根据有关研究，目前全国园区的平均碳能比水平约为2.1t/t标准煤[1]。与之相比，零碳园区的国家标准要求单位能源消耗的碳排放（以下简称“碳能比”）要≤0.2tCO2/t 标准煤（若能耗大于100万t标准煤/a，则为≤0.3tCO2/t标准煤），这就意味着碳能比要较当前平均水平下降近90%。如此大幅度降碳意味着大量新技术的规模化应用和组合创新。但根据中国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的研究，目前仅约20%的关键低碳、零碳、负碳技术进入商业应用阶段，80%的减排技术应用将会增加产品成本，其中35%的技术应用成本增幅超50%[2]。显然，零碳园区建设既要考虑技术可行性，也要考虑成本可承受性，因此需要寻找可行的技术路径和建设路线，并在政策与发展模式上持续创新。
以碳能比为核心的零碳园区指标体系
以1979年广东省深圳市蛇口工业区开工建设为起点，我国产业园区已经有超过45年的发展历程。园区设立的目的是通过引导企业在空间上适度集中，配套建设公共基础设施，提高投入产出强度，实现各种生产要素节约集约高效利用[3]。当前，我国已经形成十分复杂的产业园区体系，按照行政管理级别可分为国家级和省级，按照主管部门可分为高新技术开发区、经济技术开发区、海关特殊监管区、特色工业园区等，按照产业类型分为工业区、数据中心园区、港口物流园区、科技园区等。而在可持续发展方向，产业园区也形成了分属不同部门管理、多类型并行的体系，包括国家生态工业示范园区、循环化改造示范园区、国家低碳工业园区、绿色园区、碳达峰园区等。不同园区管理目标有所差异，在运行过程中积累了大量可持续转型经验和做法，为建设零碳园区提供了重要参考。
零碳园区建设是园区可持续转型探索中要求最为严格、目标任务导向最为清晰的方向。所谓零碳园区，是指在一定时期内经营生产活动以及配套的能源、交通、建筑等方面直接或间接产生的温室气体（现阶段一般计算范围一和范围二）排放总量，通过减排、固碳、碳交易等手段基本实现碳排放与吸收平衡[4]。然而，尽管其概念和导向十分清晰，但在实操层面仍需要进一步明晰相关标准和具体路径。部分地区和行业部门已进行了一些零碳园区建设的有益探索，但总体上看，仍缺乏统一规范、得到各方广泛认可的零碳园区建设标准[5]。
从这个角度看，《关于开展零碳园区建设的通知》填补了这一空白，对零碳园区的建设提出了统一的技术指导。
在指标体系上，零碳园区的国家标准涵盖了碳能比、清洁能源消费占比、园区企业产出产品单位能耗、工业固体废物综合利用率、余热余冷余压综合利用率、工业用水重复利用率6项指标。此外，还需满足2方面要求：一是园区能耗水平不低于20万t标准煤/a，这意味着零碳园区不能是小区域范围内堆积资源形成的“盆景式”样板。但国家同时指出，可以采取园中园的形式，意味着并不要求是一个完整的行政管理区，从而增加了零碳园区选址的灵活性。二是50%以上的园区用电应通过绿色电力直接供应满足，这要求园区周边地区需要有相对富裕的土地资源和可再生资源。
碳能比即园区范围内每消耗1t标准煤产生的CO2排放量，是最为重要的指标。这一指标被分为两类，年综合能源消费量为20万～100万t标准煤的园区，碳能比需≤0.2t/t标准煤；年综合能源消费量大于等于100万t标准煤的园区，碳能比需≤0.3t/t标准煤。这意味着可再生能源消耗占比要在相当高水平。与之相比，我国现有各类园区的能源消费结构以化石能源消费为主，有研究显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在2015年的煤炭消耗总量占园区能源消费总量的74%[6]。
需指出的是，碳能比这一指标在计算过程中要注意折算系数。电力转化为标准煤时，若按照热当量转化，在化石能源电力排放因子 0.8325kgCO2/（kW•h）的情况下[7]，电力的碳能比达到了6.78tCO2/t标准煤；若按照发电煤耗折算，电力的碳能比则为2.69tCO2/t标准煤，两者相差2.52倍。当前的国家级零碳园区方案里已经明确了采取等价值计算，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零碳园区的要求。此外，碳能比是一个相对指标，节能工作将使其分子分母同时减少，因而降低碳能比的效果不显著。
总之，《关于开展零碳园区建设的通知》从能耗规模、碳能比、资源禀赋等方面对零碳园区建设提出了要求。应该说，现有号称零碳排放或者碳中和的园区基本不符合国家的零碳园区标准。例如，金风科技亦庄智慧园区在2021获得北京绿色交易所颁发的碳中和证书，但其能源为1800t标准煤/a，碳能比为0.3tCO2/t标准煤，且不存在绿电直连[8]。鄂尔多斯零碳产业园最为接近国家级零碳园区的要求，其中80%的能源来自风电、光伏和储能，剩余20%通过绿电交易补足，但园区热力来源依旧是燃煤供热。一些省份的零碳园区标准也低于国家标准，如江苏省的“零碳园区指南”中碳能比是0.4tCO2/t标准煤。总之，尽管园区的绿色低碳转型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但现阶段零碳园区建设并不是普适性要求，必须综合考虑产业形态、技术可行性、资源禀赋、经济效益。
潜在零碳园区的行业特征及其降碳路径分析
园区以行业为载体，其中工业行业是重中之重。根据清华大学环境学院的研究，我国工业园区的能耗占全部工业能耗的70%[6]，意味着我国工业企业的入园比例非常高。本文基于行业的能耗和碳排放特征，分析了31个制造业行业的碳能比降低至零碳园区标准的路径，并区分了零碳电力、节能、热力脱碳等不同减排措施的成效。
根据分行业终端能源消耗[9]及国家温室气体排放系数测算[7]，2022年我国31个制造业行业的能耗总量达31.7亿t标准煤（电力按照等价值计算），CO2排放量高达63.6亿t（涵盖电力和热力的碳排放，不考虑工业过程碳排放，下同）。不同行业的能耗和碳排放水平有较大差异，其中，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等5个行业能耗在2.7亿t标准煤以上；通用设备制造业、汽车制造业等行业能耗在4200万～7200万t标准煤；医药制造业、食品制造等9个行业的能耗在900万～2600万t标准煤；仪器仪表制造业、家具制造业等8个行业能耗在80万～750万t标准煤。显然，对照国家级零碳园区的要求，能耗总量相对较低的行业聚集的园区可能不符合要求。
绿电替代是零碳园区建设的重中之重，具有显著降低碳能比的效应。根据测算，设定电力系统脱碳率达100%，制造业的碳能比将下降18.9%至1.62tCO2/t标准煤。不同行业差异较大，最大降幅可达95%以上，而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的碳能比下降幅度仅为7.1%。就绝对值而言，9个行业的碳能比下降至0.3tCO2/t标准煤以内，除了日用杂品制造等其他制造业外，尚不存在着一个行业能够单纯依靠电力降碳就实现0.2tCO2/t标准煤的零碳园区标准。其中，仪器仪表制造业、木材加工及相关制品业、家具制造业、电器机械和器材制造4个行业碳能比将下降至0.2tCO2/t标准煤以下；汽车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等5个行业的碳能比可望控制在0.3tCO2/t标准煤以内。其余22个行业的碳能比仍高于零碳园区标准，其中非金属矿物制品业、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等的碳能比在2.0tCO2/t标准煤以上。
节约能源也是推动零碳园区建设的重点举措。“十一五”以来，我国积极推动节能工作，工业能效总体上已达较高水平，如有研究指出2020年炼油企业能效水平优于标杆水平的产能约25%，50%以上产能的能效在基准水平之上，但仍有20%的产能其能效低于基准水平[10]。展望未来，我国制造业节能降碳空间犹存，但节能在降低碳能比方面的成效并不十分显著。在电力脱碳的基础上，设定未来各行业节能20%，研究测算发现，整个制造业的碳能比仅下降7.7%。分行业看，除上述9个行业外，还有烟草制品业、纺织服装和服饰业、通用设备制造业3个行业的碳能比将下降至0.3tCO2/t标准煤以内，而原有9个行业中的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汽车制造业2个行业的碳能比将下降至0.2tCO2/t标准煤以内。
在电力脱碳和节能的基础上，再叠加外来热力系统脱碳后，发现新增4个行业的碳能比下降到0.3tCO2/t标准煤以下，即共16个行业碳能比达零碳园区国家标准。这四个新增行业是专用设备制造业、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纺织业、造纸和纸制品业，原因是这些行业的热力碳排放占非电碳排放的50%以上，其中纺织业的碳能比更是从0.52tCO2/t标准煤下降到0.16tCO2/t标准煤。在原来的12个行业中，也有橡胶和塑料制品业、烟草制品业、皮革毛皮和羽毛及其制品和制鞋业，以及木材加工和木、竹、藤、棕、草制品业4个行业碳能比下降至0.2tCO2/t标准煤以下的水平。
在采取上述措施后，仍有15个行业的碳能比维持在较高的水平。这些行业分为以下几类：一是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化学原料和化学制品业等，碳能比在1.1tCO2/t标准煤以上，其碳排放来源极为多元，必须依赖氢能替代、CCUS（碳捕集、利用与封存）、工艺再造等深度脱碳技术降碳；二是食品制造，金属制品、机械和设备修理，文教、工美、体育和娱乐用品制造，酒、饮料和精制茶制造，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运输设备制造等行业，碳能比为0.45～0.95tCO2/t标准煤，这些行业无法单纯依靠“煤转气”，必须依赖可持续供热或者电气化替代等才可能将碳能比降低至零碳园区标准；三是印刷和记录媒介复制、化学纤维制造、农副食品加工业、医药制造4个行业，其碳能比为0.32～0.39tCO2/t标准煤，其中后三者煤炭消耗占比较高，通过“煤转气”的方式可将碳能比降低至零碳园区标准。
总的来说，从当前行业能耗特征和碳能比看，以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汽车制造业等12个行业为主导产业的园区较为适合打造零碳园区，而以金属制品、机械和设备修理业及烟草制品业、仪器仪表制造业、家具制造业等为主的园区能耗水平较低，并不适合作为国家级零碳园区试点，但具备自身开展零碳园区实践探索的条件。相较而言，非金属矿物制品业、石油煤炭及其他燃料加工业、化学原料和化学制品制造业、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与零碳园区的标准差距十分巨大，短期内并不适合打造零碳园区。
降低碳能比导向下零碳园区建设内容与技术需求
作为经济活动的空间载体，园区涉及的经济和能源活动远远超出单纯的行业本身，涉及产业、建筑、交通、碳汇，因此，为降低园区碳能比，减排技术需求及其应用更为多元和综合。目前，国内外一些园区的碳中和探索实践为零碳园区建设提供了参考，如德国柏林欧瑞府能源科技园通过建设分布式供能、储能以及用能一体化的能源管理系统，外购沼气以供园区电热负荷需求，在交通、建筑、碳汇环节全面建设零碳园区。
综合来看，以降低碳能比为核心的零碳园区建设内容可归为“四大支柱”，并提出了诸多的技术需求 ( 见表 1)。
电力端：建设以绿电直连为重点的零碳电力体系，瓶颈在于短期内难以实现“风光储网”平价
构建零碳电力体系是零碳园区建设的核心工作，前述分析设定了100%的电力脱碳，意味着电力不再依靠化石能源作为供电来源。建设零碳电力体系需要做好四方面工作：一是周边非化石能源大规模开发和园区内分布式风光资源开发；二是绿电直连线路建设；三是科学配置储能等调节性资源；四是建设智能微电网和虚拟电厂，将园区内的分布式电源、储能、可控负荷进行有机链接，形成独立运行的能源系统。
零碳电力体系建设依赖“可再生能源发电—多元储能—电力算法优化”等技术。其中，发电技术中陆上风电、光伏等技术已相对成熟，未来重心在于深远海风、新一代光伏技术；储能技术中锂离子电池、液流电池、压缩空气储能等已基本成熟，但仍需降本增效，同时相变储热、重力储能、固态电池等仍需突破关键技术[11]。更为重要的是，“风光储网”平价难以实现，储能技术和绿电直连投资成本都较高，如“绿电直连”线路成本高达100 万元/km[12]。
热力端：建设以可再生能源和电气化为主的无碳热力体系，但高温供热技术仍难以突破
热力对制造业而言不可或缺。当前制造业的热力来源主要是两方面，一是外部集中式热力供应，二是煤炭和天然气等化石燃料的锅炉、窑炉等。实际上，提供工业蒸汽等热能是煤炭和天然气在工业领域的主要用途。这需要做好以下三方面工作：一是因地制宜开发生物质能、光热、地热等热能资源，逐步推动食品制造业、造纸和纸制品业、医药制造业等高热能消耗比例的行业向热能资源丰富区域聚集；二是推动电、热、冷等联产联储联供，推广电锅炉等，加大电气化替代力度，探索绿氢替代的可行性；三是加强余热余冷利用。
零碳热力体系建设依赖“可再生能源供热—电冷热气氢多能转换—余热余冷”等技术。其中，可再生能源供热技术中生物质能、地热、热泵等技术已相对成熟，但更多地适用于中低温供热，生物质气化技术等高温供热技术仍不成熟。电气化技术中也日趋成熟，工业电锅炉技术已完全成熟，电窑炉技术基本成熟，但仍需突破高温电窑炉技术等。此外，氢能也是重要的替代方案，但该技术仍不成熟，天然气掺氢、纯氢输送和燃烧技术等仍有待进一步突破。余热余冷利用技术相对成熟，但其主要问题是低温余热利用效率低、高温热泵设备可靠性不足、多热源多用户的系统集成复杂。
用能端：健全完善节能技术推广应用体系，瓶颈主要是企业要求的投资回收期较短
节能在降低碳能比上成效一般，但仍然是相对低成本的重要措施。这需要做好几方面的工作：一是实施用能设备改造更新，淘汰落后产能、落后工艺、落后产品设备，对标标杆水平和先进水平实施节能降碳改造和用能设备更新；二是打造标杆，建设“极致能效工厂”。
目前，大部分节能技术已经相对成熟，包括高效家用电器、电机、锅炉、换热器。节能技术推广应用的最大挑战在于企业回收期要求短，一些调查问卷显示，投资回收期高于3年的节能项目很难被企业接受[13]。
工艺端：构建以循环经济、氢能替代和 CCUS 技术为引领的深度脱碳技术生态体系，但技术及其生态体系仍相当不成熟
前述评估显示，在综合采取上述措施后 , 仍有钢铁、化工等行业的碳能比保持在较高水平。对于这些行业，必须采取深度脱碳技术。这需要做好三方面工作：一是发展循环经济，健全园区废弃物循环利用网络，推进工业固体废弃物和废气、废液、废渣资源化利用，加强环保设施的减污降碳协同增效；二是推动绿氢作为原材料或者催化剂等的应用，在钢铁、化工等领域加大探索力度；三是充分利用CCUS技术。
但目前看，工业深度脱碳技术都相当不成熟，并且需要系统性构建生态体系。
废弃物再利用行业自身的碳能比相对难以降低，前述研究显示，该行业在采取电力脱碳、节能20%和热力脱碳后，其单碳能比依旧高达0.9tCO2/t标准煤，仅低于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石油煤炭及其他燃料加工业、化学原料和化学制品制造业。因此，尽管从全社会的角度看，废弃物再利用有利于减少碳排放，但就园区自身降碳而言，发展废弃物再利用反而会带来不利影响。
氢能在制、储、运、用等环节面临全方位的技术挑战。在制氢领域，已商业化的碱性电解水技术难以实现离网制氢；质子交换膜虽然可离网制氢，但关键零部件和贵金属应用存在短板；碱性阴离子交换膜电解水技术则正在早期开发阶段；氢储运技术以“高压气态储氢＋长管拖车运输”为当前主流路线，但只适合短距离运输，适合长途运输场景下的管道输送技术仍有待突破[11]。由于制储运技术不成熟且成本较高，氢的应用场景也十分有限。从成本上看，绿氢价格为21.06～46.28元/kg[14]，是灰氢的2倍以上，加上储运成本后，成本就更高了。
CCUS同样面临系统性挑战。在碳捕集方面，部分技术已处于商业示范或规模化应用阶段，但捕集成本和能耗始终偏高。在运输方面，罐车运输和船舶运输技术已达到商业应用阶段，但管道运输技术在我国尚处于中试阶段。在利用方面，少数技术（如强化采油和浸采采矿技术）发展较快，但其余大部分技术仍处于研发或工业示范阶段，与规模化落地仍有一定距离，如二氧化碳人工合成淀粉具有巨大的应用潜力。
零碳园区建设的制度改革需求
成熟的技术能够为零碳园区的建设提供良好的基础，但零碳园区建设并非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一方面，为降低碳能比，零碳园区需要在前期投入比普通园区更高的成本，且由于存在正外部性，投资和效益存在分离；另一方面，零碳园区建设涉及的利益相关方众多，包括园区行政管理者、能源服务供应商、电网公司、园区各个企业等，各主体间存在分工、合作和利益冲突等问题。这意味着零碳园区建设并非单纯的技术或者工程问题，而是依赖大量的政策创新和制度改革，进而充分考虑各方诉求，寻求共赢策略。
图2给出了多元共赢示意图。从总投资和总收益角度看，零碳园区建设成本通常会高于一般园区，但只要总体收益覆盖住成本，就会显示零碳园区建设具备投资价值，如图2（1）所示。零碳园区建设涉及多个利益相关方，若要实现可持续发展，需要用能企业、能源供应商、园区管理者等各个主体都能够从中获益。对零碳园区内企业而言，一方面，其用能成本需要较传统方式显著降低；另一方面，经济收益需能够超过传统经营模式，如图2（2）所示。对零碳园区能源供应商而言，其承担了风光储网等投资建设成本，因而也需要通过多元化收益来源实现成本回收和盈利，如图2（3）所示；图2（4）则强调在零碳园区管理者视角，其希望零碳园区能够带来显著的招商引资优势。总之，只有这样，零碳园区建设才能具备内生动力。
然而，要实现多方共赢并非易事。例如，在降低企业用能成本的同时，园区能源服务商的收益就会降低。类似的利益冲突在英国的亨伯产业集群（HICP）项目有明显的表现。亨伯产业集群是英国最大的工业集群，碳排放占英国工业碳排放的20%，也是世界首个净零工业集群项目。但在实践中，由于参与者协调困难、市场机制不健全、技术不成熟等原因，项目实施过程中呈现出明显的利益冲突，项目进度远远不及政府要求。这表明零碳园区建设亟需体制机制方面的改革突破。就我国零碳园区而言，需要重点关注以下改革议题。
一是在绿电开发方面，需要协调园区与周边区域的关系。零碳园区建设必须充分利用周边地区的风光等可再生能源。我国园区的周边开发程度高，可用空间有限且用地成本较高，还受国土空间规划、行政区划和生态红线约束。因此园区需要与周边地区做好协调沟通，建立健全合作开发机制和利益分享机制，否则极易出现园区内和周边地区工程进度不一致等情况。
二是在绿电直连方面，需要协调电网与企业的利益。《关于有序推动绿电直连发展有关事项的通知》解决了电力业务许可证和市场准入等问题，为推动绿电直连发展奠定了基础。但同时，绿电直连模式应用依旧存在瓶颈，并网型项目依赖电网消纳和输电，部分地区电网消纳能力不足，且需要按照备用容量缴纳容量电费；离网型项目则面临孤网运行成本高、供电稳定性难以保障等问题，很难为用电企业提供优于电网的电价。
三是在收益来源方面，需要加强商业模式创新。零碳园区需要新能源发电、储能、智能电网、碳捕集等多种技术集成，复杂度高且初始投资巨大，因而需要寻找合适的回报机制。目前来看，相关的回报机制主要体现为三方面：综合能源服务提供持续的能效优化和成本降低；虚拟电厂聚合运营开辟新的收入来源；利用形成的碳资产通过绿色金融或者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获得收益。但这些机制都尚未完全成熟，亟待在未来实践中探索。
四是在园区建设方面，需要协同园区投资者和企业的关系。零碳工厂的投资成本和收益归属十分清晰，但园区是多家企业的综合体，建设零碳园区需要协同不同利益相关方的关系。首先是改造成本分担，目前大部分基础设施服役寿命未达到设计寿命的一半，因此存在改造成本合理分担的问题。其次是收益分配机制，零碳园区建设中形成的碳资产也需要有明确的归属主体，特别是在当前碳排放市场的初始配额按照“祖父法则”分配的情况下，碳资产应明确是归属企业还是园区。最后商业机密问题，虚拟电厂需要监测各个用能设备的用电负荷，而这又与企业生产计划、设备水平、管理能力等商业秘密息息相关，因此极易遭到企业抵制。
零碳园区有序发展的建议
零碳园区尽管前景广阔，但在规模化落地过程中仍面临诸多现实挑战。未来发展需要统筹顶层设计与基层实施，稳步推进零碳园区建设。从近期工作看，要突出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第一，逐步优化以碳能比为核心的指标体系，强化节能引导。零碳园区提出了单位能源消耗碳排放这一核心指标，具有较强的创新性。由于该指标是一个相对指标，因此节能工作的效果可能不显著，需要匹配其他的相关指标进一步引导约束。
第二，避免“一哄而上”的零碳园区建设局面，优化推进节奏。从当前各个地方实践情况来看，零碳园区建设被视为新一轮的投资热点。国内已有不少经济技术开发区明确提出创建零碳园区的目标。但在本质上，零碳园区建设是一种产能扩张，特别是由于新建零碳园区的成本要低于既有园区改造，更多地方可能会倾向于新建零碳园区，进而增加相关产业的产能。
第三，零碳园区建设要突出技术创新导向，开展应用场景创新。零碳园区建设所依赖的诸多技术仍不成熟。要以零碳园区建设为契机，坚持产业链、创新链、人才链和资金链深度融合，推动园区、企业、高校、科研机构等开展低碳、零碳、负碳技术创新合作，加强科技成果转化应用和打造示范应用场景，逐步探索形成具有商业价值的技术解决方案。
第四，要以改革创新思维推动零碳园区建设，而不能依赖单纯的工程思维。除了完成工程建设外，零碳园区还需确保实现可持续运营，这就需要加强制度创新和商业模式创新。要建立健全跨部门、跨区域的政策协调机制，加快完善绿电交易、碳定价等市场机制，创新引入“碳绩效管理”等商业模式，为零碳转型提供稳定的环境。
第五，形成多层级的低碳零碳园区体系，调动全行业零碳转型的积极性。根据前述研究，16个碳能比达国家零碳园区标准的行业，其碳排放占制造业碳排放的比例仅为1/7，即便再加上可通过进一步“煤改气”达到零碳园区标准的3个行业，碳排放占比也仅为17.7%。其他占据碳排放80%以上的行业可能无法借助零碳园区的政策优势，但依旧需要通过其他方式引导其发挥积极性。
作者
苏利阳：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副研究员
刘扬：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副研究员
本文刊载于《环境保护》2025年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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