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美国康涅狄格州消费者约翰·拉帕利亚（John LaPaglia）向加利福尼亚南区联邦法院提交了一份引人注目的申请，要求撤销美国仲裁协会（AAA）于2025年1月7日作出的有利于Valve公司（Valve Corporation）的仲裁裁决。拉帕利亚指控仲裁员迈克尔·塞达（Michael Saydah）将裁决职责“外包”给人工智能（AI），导致裁决包含“AI生成”的明显痕迹，引用了未在庭审中呈现的错误事实。此外，他还指责塞达未经同意合并其案件与22名其他消费者的案件，并拒绝关键证据，严重违反仲裁协议和公平程序。这一案件不仅引发了对AI在仲裁中使用的广泛讨论，也为法律行业敲响了技术伦理的警钟。
Valve公司是全球个人电脑（PC）游戏市场的巨头，其运营的Steam平台几乎垄断了PC游戏的分发渠道。拉帕利亚作为Steam的消费者，于2023年10月向AAA提起仲裁，指控Valve违反《谢尔曼反垄断法》第2条，通过垄断行为导致消费者支付更高价格。他还提出了一项独特的违约担保索赔，称其购买的一款PC游戏存在缺陷，Valve拒绝退款。
仲裁由加利福尼亚仲裁员迈克尔·塞达主持。2024年12月，塞达在拉霍亚（La Jolla）举行了为期10天的听证会，合并了拉帕利亚的案件与另外22名消费者的反垄断和州不公平竞争法索赔。2024年12月23日，双方提交了最终听证后简讯，塞达于2025年1月7日——他计划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旅行的前一天——发布了29页的最终裁决，全面支持Valve，驳回了所有反垄断和违约担保索赔。
拉帕利亚的申请书由加州精品律所Morrow Ni的律师辛林·李·莫罗（Xinlin Li Morrow）代表提交，而Valve则由Skadden Arps Slate Meagher & Flom的合伙人弗吉尼亚·米尔斯特德（Virginia Milstead）辩护。拉帕利亚依据《联邦仲裁法》（FAA）第10条（a）（3）和（a）（4）款，提出三项撤销裁决的理由：未经同意的案件合并、拒绝关键证据、以及AI撰写裁决。
拉帕利亚的核心指控是塞达将裁决撰写“外包”给AI，违背了仲裁协议中“由中立仲裁员提供书面裁决和理由陈述”的约定。他指出，裁决文本带有AI生成的明显特征，例如引用了庭审记录中不存在的错误事实。
比如，裁决中有虚假事实，裁决称“Roblox等其他平台通过恐怖元素等成熟内容创新”，但Roblox是一款面向儿童的游戏，记录中无任何相关证据；还有无来源引述，裁决提到“索尼和微软去年合作探索基于微软Azure云的游戏流媒体解决方案”以及“中国开发商的竞争”，但这些内容未在庭审中讨论，也无任何引用来源。
拉帕利亚的律师团队进一步发现，塞达曾在听证会休息期间透露，他曾使用ChatGPT快速撰写一篇关于航空俱乐部的文章，以节省时间。基于此，其团队的法律助理向ChatGPT询问裁决中一段关于Roblox的文字是否由AI生成，ChatGPT认为该段文字的“措辞尴尬、冗余、不连贯和过度泛化”表明“更可能是AI生成，而非人类撰写”。
拉帕利亚认为，塞达依赖AI生成裁决，相当于将其裁决职责委托给非仲裁协议授权的“机器”，违反了FAA第10条（a）（4）款关于仲裁员不得“超越权限”的规定。他援引第九巡回上诉法院的判例，如 Move, Inc. v. Citigroup Global Mkts.（2016），指出若仲裁员将决策权外包给未经授权的第三方（如不合格的“冒名者”），裁决应被撤销。同样，将决策外包给AI也应导致裁决无效。
Valve反驳称，拉帕利亚的证据仅限于法律助理对ChatGPT的询问，缺乏实质性证明。Valve还指出，拉帕利亚的仲裁律师威廉·布彻（William Bucher）曾在另一桩涉及Valve的仲裁中因提交包含AI生成虚假引证的函件被另一仲裁员制裁。布彻回应称，其团队一名前助理在未告知他的情况下使用了AI生成不准确内容，他已立即更正记录并解雇该员工，强调“引用AI生成的非真实事实或法律是不恰当的，塞达在拉帕利亚案中似乎也犯了同样错误”。
拉帕利亚还指控塞达违反Steam用户协议（SSA），擅自将其案件与22名其他消费者的案件合并。SSA第11条明确规定：“您与Valve同意通过个体约束性仲裁解决所有争议和索赔”，并禁止“未经所有相关方同意，将任何诉讼或仲裁与其他诉讼或仲裁合并”。协议还规定，法院而非仲裁员有权决定是否允许合并。
拉帕利亚未在初步听证会上同意合并，但塞达仍将23名消费者的反垄断和不公平竞争索赔合并审理，导致听证会偏离了拉帕利亚期待的“个体、公平仲裁”。他指出，合并后18名证人中仅3人涉及反垄断问题，其独特的违约担保索赔在裁决中被完全忽略。拉帕利亚援引 Volt Info. Sciences v. Leland Stanford Jr. Univ.（1988）等判例，主张塞达的合并行为超越了仲裁协议授权，违反FAA第10条（a）（4）款，应撤销裁决。
拉帕利亚的第三项指控是塞达拒绝其提交一份专家报告（“Schwartz报告”），该报告证明Valve在PC游戏市场拥有超过50%的份额，足以推定其具备垄断权力。反垄断索赔需证明被告的市场支配地位，而市场份额是最重要因素（Dreamstime.com, LLC v. Google LLC，2022）。该报告曾说服华盛顿西区联邦法院法官贾马尔·白石（Jamal Whitehead）在平行反垄断诉讼中认证了游戏开发者集体诉讼。
塞达最初要求Valve提供该报告，但Valve拒绝，塞达未强制执行。拉帕利亚的律师在另一仲裁中获得该报告，但在最终听证会上，塞达仍禁止其提交，导致拉帕利亚无法反驳Valve专家声称的“22%-23%市场份额”。裁决基于Valve的单方证据，认定其无垄断权力，严重损害了拉帕利亚的案件。拉帕利亚援引 Lindsey v. Travelers Commer. Ins. Co.（2022），主张拒绝“相关且重要”证据构成仲裁员不当行为，违反FAA第10条（a）（3）款。
拉帕利亚案引发了对AI在仲裁中使用的广泛关注。硅谷仲裁与调解中心（SVAMC）和特许仲裁员协会（CIArb）的指导意见允许仲裁员使用AI提高效率，但禁止将其用于决策核心职责，且要求仲裁员独立验证裁决内容的准确性并披露AI使用情况。瑞士律所Aceris Law的律师评论称，即使塞达使用了AI，也不一定是“明显不当”，关键在于他是否验证了内容或披露了使用情况。然而，拉帕利亚的请愿书指出，塞达未披露任何AI使用情况，增加了裁决被撤销的可能性。
前国际商会（ICC）仲裁院主席亚历克西斯·穆雷（Alexis Mourre）在2025年ICC巴西仲裁日演讲中警告，AI在仲裁中的滥用可能损害程序公正性。拉帕利亚案或将成为首个因AI使用不当而撤销裁决的案例，对未来仲裁规范具有深远影响。
但此案无疑为仲裁员敲响警钟：AI是工具，而非决策者。在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法律行业必须找到效率与伦理的平衡点，否则，公正的天平可能就此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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