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新康德主义概况
一 、新康德主义的基本特点
新康德主义是19世纪中期黑格尔学派在德国解体后形成，19世纪70年代以后广泛流行的一个具有公开的唯心主义特色，但又有超越传统形而上学倾向的哲学流派。它包含了许多在理论上各有特色的支派。它们的共同之处主要在于都企图通过复兴和重新解释康德的有关理论来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它们之间的差异往往表现为从不同方面或角度出发来继承和发挥康德哲学。严格地说，新康德主义不是一个单一的哲学流派，而是这一时期以德国为中心的西方各国复兴和重新解释康德哲学的一种广泛思潮。
康德是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人，从康德开始，经过费希特和谢林，到黑格尔建立了包含丰富的辩证法合理内核的绝对唯心主义的理论体系，是德国哲学一种合乎逻辑的发展。但是，康德哲学的意义又超越了作为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的范围。康德是西方哲学史上一位起了承前启后作用的重要哲学家。他不仅对他以前的西方哲学进行了批判的总结，特别是对理性派思辨形而上学进行了公开挑战，要求实现哲学上的“哥白尼变更”,而且提出了一系列对往后西方哲学发展具有深远意义的观念。他的理论的各个部分内容都极为丰富，但又都包含了明显的矛盾。这为对他的理论作出各种不同解释、采取不同态度留下了很宽余地。各种不同倾向的哲学家和哲学流派都会发觉自己的立场在某些方面与康德相异、甚至处于对立地位，因而需要对之进行批判，但也往往可以在康德哲学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思想因素，对之加以发挥。因此，在康德以后，如何对待康德，历来都是各派哲学家争论不休的问题。
就19世纪下半期以来盛行的新康德主义思潮来说，他们对待康德的态度与集理性派唯心主义辩证法之大成的黑格尔和恢复了唯物主义权威的费尔巴哈都大不相同。因为他们既反对把康德的自在之物融化于绝对精神之中，把康德哲学改造为客观唯心主义；更反对对康德“自在之物”作出唯物主义解释（例如当做某种客观自在的存在物）,由此建立某种新的唯物主义。他们的根本立场是进一步发挥康德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及康德的“哥白尼变更”所体现的对主体的创造作用的强调。尽管新康德主义的各个支派在理论上互有差异，但他们几乎都否定康德以后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而要求回到康德。这当然不是简单地复活康德，而是要求继承和发展康德对形而上学和理性独断的批判精神，为哲学的发展探索新的道路。他们大都力图按照他们所处时代的条件和需要对康德哲学加以改造。例如他们企图按照19世纪下半期生理学、数学、逻辑学等科学发展的新成就来论证康德关于主体创造客体的理论和先验论。他们也接受了同一时期的其他哲学思潮，特别是实证主义的反形而上学倾向和唯意志主义关于主体的创造作用的思想，把它们与康德的有关理论融合起来。
新康德主义的产生和流传正值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后不久。如何看待二者之间的关系，历来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们关注的重要问题。从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仅仅归结为对传统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继承和发展来说，它与新康德主义所体现的哲学发展路线显然是格格不入的。正因为如此，许多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对新康德主义采取了坚定的批判态度，而不少新康德主义者也竭力攻击马克思主义哲学。
然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的发展促使哲学家们、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们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来意义。人们越来越发觉它作为超越传统形而上学的实践哲学以及作为强调人的价值和尊严、人的全面发展的人学的广泛而深刻的意义。与此相关，人们也越来越认识到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大体上处于同一时代的各种西方哲学需要重新加以研究和评价。对新康德主义也同样如此。从维护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立场说，当然应当坚持批判新康德主义。但新康德主义之提出回到康德的含义是多层面的。就其深层意义而言，与其说是反对唯物主义和辩证法，不如说是超越以二元分立和理性独断为特征的近代哲学的形而上学。这与现代哲学对近代哲学的超越大体一致，因而可能包括值得马克思主义者研究和借鉴的某些积极方面。
二、新康德主义的产生和流传
新康德主义在德国的出现和盛行与19世纪下半期德国的特殊的历史条件密切相关。当时德国资本主义制度不仅业已确立，而且在经济、政治等方面都已显露出明显的矛盾（以1848年德国资产阶级革命为标志），这些矛盾在哲学上表现为理性主义的矛盾。正像在英法等国已发生的情况那样，这些矛盾的暴露和激化使人们由对理性主义的迷信转向对它的信念的破灭，对理性主义的怀疑和批判形成浪潮。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曾在德国哲学中占绝对统治地位的黑格尔哲学越来越被人唾弃，黑格尔学派由之解体。整个资产阶级哲学领域陷入了颓废没落的境地。正像恩格斯所描绘的那样：“那种旧有的在理论上毫无顾忌的精神已随着古典哲学完全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没有头脑的折衷主义，是对职位和收入的担忧，直到极其卑劣的向上爬的思想”。当时各种各样的哲学体系在相互竞争，由于它们极为浅薄，甚至不能自圆其说，因此往往都是随生随灭，没有、也不可能产生重大影响。惟有以恢复康德哲学为旗号的新康德主义却因借助了康德“哥白尼变更”的权威而似乎给人带来了新的希望，因而在哲学界受到了较大的欢迎。人们把康德哲学当做应当恢复、继承和发展的传统，并以此来改变当时德国哲学中分崩离析的局面。于是“回到康德那里去”，就汇成了当时资产阶级哲学中的主要浪潮。新康德主义的创始人之一朗格描绘当时德国哲学的状况说：“正像一支溃败的军队四处寻找坚固场所，希望重新集结队伍一样，在哲学界到处响起了‘回到康德那里去'的呼声。……这位伟大的哥尼斯堡哲学家的观点从根本上说绝不能认为是陈旧了。我们完全有理由像未来人们以极严肃的努力去仅仅研究亚里士多德而不研究其他任何哲学家一样，去投入到康德的深刻体系中”。新康德主义正是在这种“回到康德那里去”的浪潮中产生和流行的。
新康德主义的某些思想大致在19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即已在德国露头，在自然科学家赫尔姆霍茨（H.L.F.Helmholtz，1821~1894）、哲学史家费舍（Kuno Fischer，1824~1907）和策勒（Eduard Zeller，1814~1908）的一些论著中已表现出复兴康德主义的倾向。他们被认为是新康德主义的先导。促使新康德主义正式形成为一种哲学思潮的则是德国哲学家李普曼（Otto Liebmann，1840~1921）和朗格。
李普曼是费舍的学生，后任耶拿大学哲学教授。他在1865年出版的《批判的论述：康德和模仿者》中主张把康德以后的全部哲学当做“模仿的东西”而加以抛弃，以恢复康德本人的真正的观念。于是，他在本书中明确提出了“回到康德那里去”的口号。上书被认为是新康德主义正式形成的标志。
从19世纪70年代起新康德主义进入其繁荣期，它形成了众多的支派，其中占支配地位的是下面将要详细介绍的马堡学派和弗莱堡学派。以科内利乌斯（Hans Cornelius，1863~1947）和内尔逊（L.Nelson，1882~1927）为代表的所谓心理学派以及以黎尔（Alois Riehl，1844~1924）和屈尔佩（O.Külpe，1862~1915）为代表的所谓实在论学派也有一定的影响。
心理学流派有时又称哥廷根学派，主要是因为内尔逊任哥廷根大学教授。这一派的基本特点是用心理学来解释康德的学说。例如，内尔逊否定普遍的认识论的可能性，认为作为认识的出发点的只能是直接知识，即知觉。知觉的判断不能用逻辑来证明，而只能显示出来，这就需要利用心理反省。因此解决康德所提出的认识论问题的道路是对理智的东西进行心理学批判。
实在论学派接受了康德的反形而上学立场，但又保留了自在之物作为认识过程的前提，并因而比较接近正统康德主义观点。例如黎尔以实证主义的精神批判形而上学（包括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认为其出发点是独断论。但他又承认现实事物的存在，认为它们是人的知识的基础，是经验内容的来源。在解释现实事物如何作为知识的基础时，他反对反映论和朴素实在论，而接受了赫尔姆霍茨的符号论。屈尔佩是一个心理学家，他认为自我观察法是实验心理学的主要方法。他在论及关于心灵的东西的概念时不把意识仅仅看做机能，而肯定其实际内容，这在一定程度上接近布伦塔诺和胡塞尔的观点。他承认外部世界是实在的，但又认为范畴也是实在的。范畴是存在本身和抽象思维的形式，通过范畴可以划分出认识中的实在的东西和现象的东西。
最后要提一下德国哈雷大学哲学教授法兴格（Hans Vahinger，1852~1933），他是所谓“虚构主义”的建立者。这种哲学把全部哲学概念和范畴、全部自然科学的概念以及一切理想和价值都当做没有任何实在性的虚构，是纯主观的，以能否给人们带来好处为尺度。这种观点已偏离了一般的新康德主义。但他对康德的著作作了细致的研究。1896年他发起创办了后来成为新康德主义的主要刊物的《康德研究》，1904年又创建了国际性的康德协会。这些对推动德国和其他国家对康德哲学的研究以及新康德主义的流传都起了重要作用。
新康德主义虽然一直以德国为中心，但其他西方国家也有流传。有些国家有类似新康德主义的哲学流派。在法国，雷诺维叶（Charles Renouvier，1815~1903）的所谓新批判主义就与康德主义极为相似。在奥地利和俄国，新康德主义通过第二国际的一些理论家以及与他们密切相关的一些西方哲学家的宣扬，发生过重要的影响。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新康德主义开始衰落。在康德哲学中本来就包含了现代西方的科学哲学流派和非理性主义流派的一些基本观点的萌芽。当新康德主义的不同学派形成自己的哲学体系时，大都各自发展了康德哲学中的这种或那种思想萌芽，因此，在历史和思想发展的条件发生变化时，新康德主义很容易向其他哲学流派转化，从而使新康德主义本身陷于危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新康德主义的许多代表纷纷转向了新黑格尔主义、现象学、存在主义、分析哲学。从而使新康德主义失去了作为一个独立的哲学流派存在的意义。第二次大战以后，在西方各国又出现了回到康德的新动向，但这已不同于原来的新康德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