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子罕篇-执御中的服务精神与执射中的淡泊名利

今天我们学习《论语·子罕篇》的第二句。“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这是第一句。 所以《论语》每篇的命名方式十分简洁，通常取自该篇开头的两个字作为篇名。第二句讲的是，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达巷党人”肯定是某个人。如果从最早的训诂学法，关于“达巷党人”会有很多种说法，有的说他是这样的人，是那样的人...。但研究完你会发现，对普通人来说，学习重心已经严重偏离了。因为“达巷党人”是谁固然重要，但对我们而言，这句话的中心思想，核心所在才是最为重要的。

先把“达巷党人”放在一边，因为关于 “达巷党人”的解释有很多种，比如他指的是何地之人、具体是谁等等。我们换一种读法，就能一下子抓住主干，不至于一开始就被引偏。我们就把“达巷党人”当作“某人”，曾经有一个人说:“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虽然不知道这个“某人”是谁，但从他后面所说的这句话能看出，这不是一般人。“大哉孔子”的“大”该怎么解释？大家可以参考《道德经》第二十五篇“域中有四大”的内容，大家可以自己去看。既然提到“大”，就说明非同寻常，而且是和孔子这个人联系在一起的。

这里没有用“美哉孔子”（说孔子相貌美），也没有用“壮哉孔子”，而是用“大哉”，指的是什么“大”？孔子本身有很多方面都称得上“博大”，后面的“博学而无所成名”，有“博大精深”这个词，说明他学识广博、思想博大。

这里讲到孔子的“所学”，我们之前提过，古代的“学”和现在的“学”不同，古代的“学”更多指的是和人紧密联系的；现在的“学”更多是和知识、知识体系、信息体系紧密联系。在现代，有人说，某人懂很多知识，就会觉得他“博学”；但在古代，“学”一定和做人密切相关，就算懂很多知识，要是做人不行，从“学”的层面就会被否定。

现在却不一样，做人可以放在次要位置，当然也不可能说不考虑了，只要知识很磅礴，就会被认为“博学”。但在古代，这不称之为“博学”，称之为“大”，所以才说“大哉孔子”。孔子的“大”具体体现在哪里，这里没直接说，但后面“博学而无所成名”这几个字很重要。

这对现代人来说很难理解，因为现在很多人的学习都是为了名和利，甚至跳不出“学习必须为名、为利”的圈子，更无法理解“学习本身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名和利的”。人的思想被束缚到一定程度，根本意识不到学习的本质并非如此。

那么学习为了什么？不管是小学生还是成人，其实都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很多孩子连思考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有什么好考虑的？”“让你做题就好好做题，别想学习为了什么？”这种问题。因为老师也回答不上来。

老师本身也要学习业务，社会上的工作人员也要学习业务，目的是什么？很明确就是指向名和利，而且为名最终往往也会转化为为利。但古时候讲的是“学习要做义所当为的事”，现在我们把“义”理解为“义勇”“大义凛然”“大义灭亲”的“义”，其实“义”本来是“适宜、合适、合理”的意思，“合理”就是合于道理，做这个事，从道理上看来讲应该是对的。

现代人可能会觉得，我学的东西哪有不合道理的？但古时候会明确分辨“合于义”还是“合于利”——是合于“适宜的道理”，还是合于“名利”，这两者有时会冲突。合于利，合于名的不一定适宜。在普通人身上就能找到例子：看似为了利，为了名去做事，最后却做了很多不宜、不应该做的事，处在在都有这种体现。

所以达巷党人说的“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对现代人来说，相当于要把脑子“反过来思考”，这很难。对于孔子这样的人，如此的博学，注意！这里的“博学”和现代的“博学”不同，指的是孔子在很多方面都很好的去学习了。

但现在一提到学习，就追求“成就”“文凭”，孔子没人给他发文凭。而现在的人很实际，甚至势利，要是没有具体的、可比较的东西（比如文凭、头衔），你这个“学”究竟到什么程度，别人是不认可的。你得有“名气”啊！没名就像没学一样，有的人有“名气”，哪怕没真才实学，别人也觉得他有学问，其实未必了。

按现在的观念，“博学必然成名”，但孔子却“博学而无所成名”，从达巷党人对孔子的评价能看出，他的视角和普通人不同，也能看出孔子的不一般。普通人看人，往往先看名片、头衔，现在还有“斜杠青年”，很多年轻人给自己加很多身份，比如“某董事长”。

有的时候我们都被迫无奈！我之前做实名认证时，必须要提个“名”，只好写了“xxx创始人”，因为不写就没法申请，有人可能会说“这还是为了名”，但关键是咱这种“名”并不大；当有更大的“名”到来，那就是更大的考验，也未必经得起，说不定也会烧成灰，任何事没发生前都不好下定论，所以有一句“盖棺定论”的说法，要等他去世后再说。

回到原文，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如果达巷党人是普通人，说的是不着调的话，孔子不会专门评价，但孔子还和弟子专门讨论，可见达巷党人有一定影响力，他必定也是博学之人，也是在自身的学习上形成了自己的见地，所以孔子借这个机会和弟子交流。

这里提到的“执射”“执御”，我们之前学《左传》里齐国和晋国的“鞌之战”时讲过，一会儿复习一下，大家就能明白“射”和“御”的意思。学习就是这样，有时候学的内容当时用不上，学其他内容时会突然发现，原来我早学过了！这种感觉很舒服，很适宜，是“义所当为”的事情。

“吾何执”可以理解为“我凭什么成名”“我所秉持的是什么”“我更关注的是什么”（用现在的话就是“关注”），至于是关注“御”还是“关注“射”，后面再详细讲，现在简单提一下。

大家以后有机会去一下各地的博物馆，比如湖北省博物馆，能看到一辆古代战车。普通战车空间窄，一般一个驾车的人、一个作战的人；但鞌之战中，齐侯乘坐的战车会更大，有“左御”“右御”（两个驾车的人），因为拉车的马更多（战车有一匹、两匹、四匹马…），车上有射手、军旗、戈等作战兵器，分工不同——驾车的人就像司机，负责把车驾好，类似坦克里的驾驶员，射手则类似坦克里的炮手。

孔子讲吾何执，我们正好可以把“鞌之战”复习一下，“癸酉，师陈于鞌”，（这个癸酉，现在我们就知道了，之前我们学这些古文时，可能会觉得陌生，但现在学完再读，会觉得熟悉很多，能明白不少意思，语法文法也有进步，因为我们已经学了好几年了。）癸酉年的时候，“师陈于鞌”，在鞌这个地方排兵布阵；“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就是邴夏为齐侯驾车（做左御），逢丑父做右御，这时候再看孔子说的“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就能想象出动作，“执御”是双手拉缰绳，“执射”是手里拿着作战的枪、弓箭等兵器。

《左传》里讲鞌之战时，“余姑翦灭此而朝食”，齐候说：我先把他们（左右执御的驾驶员）消灭了，再吃早饭！这话一听就有很强的决心啊！有“不介马而驰之”，如果大家见过在草原上骑马就知道要骑的时候得勒缰绳、盼子、肚带…,全都弄好得花很长时间，但当时没备齐马具就上战场了，连防御铠甲都没做好防备，可见当时的人信心很足，有种“我没准备好也敢上”的气魄。

还有“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晋国的郤克被箭射中，血流到鞋上，还一直在敲鼓，他可能小小的抱怨了一下说自己受伤了；这时候给他驾车的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张侯（驾车的人）说“从两军刚交战开始，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胳膊，我折断箭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都被血染红了，我都成这样了，都不敢说病，您还是忍一下吧；郑丘缓（右卫）也在责怪敲鼓的:“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从一开始遇到任何危险，我就下车推车（古代地面不平，战车容易陷进坑里，下车推车很危险，可能会被其他车碾压），您还说自己的病，这番话很让人心寒。

现在的人那么的爱惜自己，要是换成现在的年轻人站在上面，光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下来，可能早就哭哭啼啼了，“玻璃心”早已碎成一地。

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意思是军队的行动都靠旗鼓指挥，只要这辆指挥车在就能完成作战任务，怎么能因为自己受伤而耽误国家大事呢？郤克可能确实有点感冒之类的不适，从这里能看到，真正的中国人（古代）是有担当、勇敢的。

由此我们能联想到，从春秋战国更早的时候，到春秋战国，再到五胡乱华、唐宋元明清，尤其是元朝和清朝，对后世影响很大——比如现在的北方方言、华东方言，很多北方方言其实是元朝和清朝流传下来的，怎么证明呢？用普通话读古诗，很多都不押韵，但用一些地方方言读，比如我老家内蒙古的方言，和陕西太原、文水的方言相近，其中文水是刘胡兰的故乡，就能押韵韵脚马上就挂上了。

在后世的影响当中，不仅语言有变化，人的性格也有变化。比如我有时会抱怨现在有小偷、骗子、强盗等无赖行为，从《鞌之战》这类文章里，其实看不到这样的人。后来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民族大融合造成的——很多优良品质（担当、勇敢）不再像以前那么普遍了，不是说后世就没有这样的人了，还有。但主体的思想方向已经大不相同，生活中虽有有担当、勇敢、置生死于度外的人，但越来越少，反而贪生怕死、畏惧困难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经过一番追击，晋国果然打赢了鞌之战，这个故事里我们要重点关注的就是这些内容。现在回到《论语·子罕篇》第二句，为什么要讲这么多鞌之战的故事？因为你不了解这个故事，就没法深刻理解“执御”“执射”的含义。

现在我们知道“执射”和“执御”的区别：“执御”更多是服务性质的，双手拿着马的缰绳，有点像足球队里的后卫甚至守门员——他们很多时候对于球队来讲“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人们记住的往往是射手（和“执射”相关），因为射手进球的精彩瞬间大家都能看到，而防守队员的辛苦和努力却容易被忽视。

由此能明白，执射执御这两者，“执射”的人容易出风头、得名得利，“执御”的往往是服务性的。从这句话能看出，孔子更倾向于脚踏实地做实际的服务性事情，这并不是说“执射”不是脚踏实地、不能够做服务的事情，而是整个战斗的胜利（像球赛胜利靠进球数决定一样），虽然靠“执射”射中目标的数量决定，有1个“执射”的人，就得有2个“执御”的人；如果“执御”做不好， “执射”也别想干的成，但是更为需要我们去做的是什么呢？是那个“执御”。

就像踢足球，经常有人想当前锋，他不管自己跑得快慢、技术强弱——其实前锋很辛苦，要拼尽全力的去奔跑，还得跑得够快；要是一个人拼尽全力却跑得很慢，像“缓慢移动的胖子”，就做不了前锋，因为整个球队会被看起来很“努力很卖力”的奔跑的胖子拖垮。那你怎么做到既努力又跑得真的很快呢？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幸苦。

以前踢足球时，很多比赛输了是因为有人“踢球太独”——这个人只自己带球，不传球，因为他怕把“成名的机会”让给别人，哪怕自己射歪、射偏、射丢，也不愿传给位置更好、机会更多的队友，他根本看不到。

所以孔子说“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虽然古代战车离我们很远，但我们也学过《左传》，也能理解其中含义：拿着弓箭一箭射中对方上将，当然很风光，别人都会夸奖“作战英勇”，这个夸奖不到驾车的人身上；只有通过《左传》里的鞌之战故事，我们才知道原来“执御”（驾车）也这么困难，也需要付出这么大的努力。

我们的学习、工作、生活中也有类似情况。其实人的身体健康和生活、工作紧密相关，一个人为什么得病？就是因为生活、工作里“执射”“执御”的问题，如果特别想表现自己，是表现给谁看呢？大多是表现给领导看，那你表现的时候，其实有一点点虚荣在里面，不是很实在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踏踏实实为目标做事。

就像鞌之战里说的“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你是来干什么的？不管是“执御”“执射”，你是干什么来的？你在一个球队当中踢球，是干什么来的？核心目的是“球队胜利”打仗是“国家战事胜利”；但很多时候我们会偏离这个目的，就是因为“名利”——提到“名利”，想到的都是“我要成名”“我要得利”，很少有人会说“我做这件事是为了让别人成名、让别人得利”。

在工作，实际的生活当中，大家想一想会有这样的情况吗？很少。但对团队整体来说，有时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名利”，要把集体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个事情才能办好；如果对于天下人而言，我们就要学孔子讲的“大哉孔子”，在个人的工作生活中尚且有这个问题，在天下自然也有这个问题。在天下事里做到“博学而无所成名”，这才是真正的“大”，是“心大”（不是现在说的“傻乎乎”的“心大”，现在很多词的含义都被扭曲了，所以讲起来很费劲，其实这些内容并不需要讲太多，自己读完了自己体会就够了）。

之所以要多讲，是因为这方面的教育太缺失了，因涉及的内容太多（比如历史）。比如我找鞌之战的资料时，很多人都是在讲“怎么样才能打赢仗”，把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总结成这个样子，讲“打仗的技巧”，技巧用在怎么制胜上，却无人提及其中的勇毅、果敢、担当，这种东西充斥着大江南北，导致我们现在学这些内容时非常困难。

这一句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