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焕：水岸双城、江湖澎湃——武汉市以湖为单元的高质量发展路径探索

合肥与武汉两个城市都与水有着颇深的渊源，东淝河与南淝河的“ 归异出同” 赋予了合肥城市之名，长江与汉江交汇则赐予了武汉江城的美称；同时，合肥与芝加哥两座城市都与湖有着紧密联系，密歇根湖是全球五大淡水湖之一，巢湖是我国五大淡水湖之一，两座城市都是实至名归的大湖名城。武汉又称东方芝加哥，因此我们梳理了芝加哥和武汉在理水营城方面的一些探索经验，以期相互借鉴。

“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水的哲学，也是自然道法。自古以来，人类逐水而居，文明伴水而生，放眼全球，几乎每一座伟大的城市都有一条伟大的河流或湖泊。

芝加哥，美国第三大城市；密歇根湖，北美五大湖之一，总面积约5.8万平方公里。芝加哥贴湖生长，拥有漫长的湖岸线。

合肥，四大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之一；巢湖，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总面积约780平方公里。合肥与巢湖正在双向奔赴。

武汉，全国三大智力密集区之一，全市水域面积达到 2205 平方公里，水面率居全国各大城市首位。城中有湖，湖中有城。

我们把三个城市摆在同一比例，可以看到上述空间尺度和湖城关系的差异，这是我们今天对比研究的基础。

首先我们看看湖畔风城芝加哥。

为了深入学习芝加哥的建设经验，2005至2014 年，在国家外专局的大力支持下，我院先后选拔了 40 位优秀青年规划师赴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访学。围绕芝加哥研究，我们出版了一系列著作，今天交流的很多内容，都是摘自书中的一手研究。

芝加哥在桑德堡笔下是“ 宽肩膀的城市”，也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中最璀璨的明珠。它是美国城市规划水平、建筑艺术水平最高的城市，孕育了享誉世界的“ 芝加哥学派”，并在后工业化时代，成功实现了制造业基地向全球化城市的转型。

| 从工业港口到高品质公共空间的蝶变

伴随城市发展和产业转型，密歇根滨湖区也经历了从工业港口到高品质公共空间的蝶变。工业化初期，芝加哥河的入湖口主要用于工业和贸易；19 世纪末的工业化中后期，人们逐步重视湖泊的污染治理和滨湖区的休闲体验；20 世纪下半叶的工业化后期，芝加哥在制造业衰退的阴影中，向全球化城市转型，滨湖区成为国际性旅游和会展目的地。

芝加哥常被誉为“ 同心圆” 发展模式的典范城市。东侧的密歇根湖如海般辽阔，城市最初就如同一滴水滴，在高架铁路环线形成的 Loop 区画了个小圈后，沿着各个方向放射状的绿化廊道和交通轴线荡漾开去。

城市一方面垂湖寻求更深的腹地，另一方面，作为“ 同心圆” 发展模式的坚定捍卫者，为了抵抗制造业的衰退和郊区化浪潮的兴起，芝加哥通过在滨湖区引入高端服务和文化创意产业，不断强化湖泊作为城市核心引擎的吸引力。

1871年，芝加哥浴火重生，野心勃勃的重建少不了规划的远见。1909 年，规划大师伯纳姆主持编制的《芝加哥规划》，奠定了湖滨区百年的发展格局。密歇根湖沿岸长40公里、宽1公里的连续开放空间，将滨湖区从铁路、仓库、工业手中“ 夺” 回来，作为城市永远的公共空间。其后的历轮规划，也对滨湖区进行了持续的提升。以20世纪初的公园、博物馆、文化艺术设施为基础，改造码头、搬迁工厂、上盖铁路、扩建绿地、增设游乐设施，应对工业化、郊区化、中心区衰退的挑战，展示了城市的魄力和决心：滨湖区永远开放与公享。面向未来，2023 年，芝加哥发布了自1966年以来的首次新总规——《我们将成为芝加哥》（“We Will Chicago ”），对“ 公平” 和“ 韧性”进行反思，认真务实地思考城市为了谁、为了何种目的规划城市。

| 芝加哥河湖水质保护经验

针对合肥和巢湖共生的问题，芝加哥的经验也许可以作为他山之石。

为改善密歇根湖的生态污染，芝加哥建设了一系列举世的净水工程。20世纪初，芝加哥通过提升水位和闸门限流，反转了芝加哥河的流向，使原本排入密歇根湖的污水向南经伊利诺伊河汇入密西西比河，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水质污染；芝加哥于1975年启动的深隧水库工程，是世界上最早的深隧调蓄工程，通过长约200公里的深隧，防止极端天气下，雨污水倒流入密歇根湖，也缓解了湖区防洪压力；分散在密歇根湖岸边的泻湖，成为抵抗风浪、防洪蓄水的生态屏障，同时这些区域也可作为游艇停泊的低冲击开发港湾。

工程措施之外，也少不了规划立法的保障。在多重管控下，相较巴黎奥运会期间塞纳河的水质，芝加哥市的河流能养鱼和游泳。

| 芝加哥湖城共生经验

芝加哥将城市带入公园，将公园引至湖滨，打造城市- 公园- 湖滨三个连续开放的空间层次，以湖为前景的城市空间美学理念得以延续。一线是运动休闲的亲水湖岸，有着大开大阖的空间格局，是直面密歇根湖开放的“ 前花园”，绿道创造更多亲水、运动、交往和眺望的场所；二线是点缀世界级艺术和体育场馆的开敞公园，我当年在访学期间常去千禧公园，它由后现代建筑大师弗兰克·盖里设计。其中的露天音乐厅、云门和皇冠喷泉成为通往芝加哥的大门，艺术家和建筑师们用他们超凡的想象，映射出一个诗意的城市。沿着密歇根湖望去，随处可见大师的作品，密斯、赖特、盖里、库哈斯······这些传奇人物构建出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天际线：舒展有序的整体轮廓，纵横相宜的空间形态。

| 芝加哥生态赋能经验

让人们流连忘返的，不单是芝加哥滨湖区高耸与巨大的城市意象，极富吸引力的各类活动也不断向世界彰显着它的城市魅力。你可以在林肯公园感受低冲击生态区的自然野趣，可以在芝加哥艺术馆、谢德水族馆、阿德勒天文馆，体验艺术级的精神享受，节日和纪念日一定要到海军码头，傍晚的焰火绚烂无比，格兰特公园各种游行表演令人目不暇接，湖面上飘满了各式游艇，岸边游人如织。这样的生态赋能才是创新的优质生产力。

武汉是一座著名的滨水城市，长江与汉江交汇于此，166个湖泊星罗棋布，165条河流奔腾不息，塑造了山灵水秀的自然风貌。合肥南临巢湖，有“八水绕合肥（” 即丰乐河、派河、滁河、蒋口河、窑河、史河及东淝河、南淝河）的自然景观，也是名副其实的水城。

| 因武而昌，因水而兴，因商而立，因文而盛

武汉九省通衢的地理区位、悠久的历史文化、河湖密布的资源条件、三镇鼎立的城市格局，使得武汉形成了“ 人水和谐、水城共生” 的规划样本。自3500年前始建于盘龙城以来，武汉“ 因武而昌，因水而兴，因商而立，因文而盛”。

因武而昌，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的却月城和夏口城，这是现在武汉中心城区发展的起点。却月城是刘表的地盘，夏口是孙权的地盘，这两城均为扼守长江和汉水隘口而兴建，是孙刘交锋的前沿阵地。因此武汉也形成了以军事功能为主导的双城对峙格局，持续了近千年之久。

因水而兴。明朝汉水改道后形成了汉口，武汉由双城变为三镇。两江交汇让武汉成为了关中、巴蜀和吴越三个重要板块的交接枢纽，如果再考虑到支流，那么就是所谓的 “ 九省通衢” 了。因此，汉口的商贸迅速发展，至清初，汉口得到“ 天下四聚” 之名，与北京、苏州、佛山并列，可谓是当时的一线城市。

因商而立。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汉口开埠，开辟了长江航线，极大加强了长江沿线城市的联系和发展，汉口不再只是内地商品集散中心，也成为了内地最大的对外贸易中心。

因文而盛。晚清时期，张之洞督鄂，在武汉大力推行洋务运动，兴水利、交通、教育和工业，使得武汉可“ 驾乎津门，直追沪上”。1907年张公离鄂之际感叹，“ 今日交通文轨，登临不觉亚欧遥”，可见武汉在他心中，已实现了与东西方世界交通、经济和文化上的接轨。纵观武汉的发展历史，就是一部如何因势利导、治水营城的历史。从双城到三镇，再到现在的国际湿地城市，武汉的城市发展从“ 背水、抗水” 到“ 护水、融水”，我们的探索历程希望能与今天的合肥相互借鉴。

| 以水为脉，建立顶层设计

治荆楚必先治水，所以首先我们要以水为脉，建立顶层设计。按照湖北省流域综合治理和统筹发展的思路，我们以流域单元为基础，构建了“1+3” 体系，作为武汉统筹水空间的总体框架。

一是理水营城，构建理想空间格局。构建“ 两轴两环，六楔多廊” 的生态框架，控制低密度带、安全隔离带等，与山水林田湖草等生态系统连通成网，打通城市通风廊道，改善热岛效应。

二是以水定城。在湖北省划定的流域基础上，划定13个流域分区，作为统筹实施综合治理的底图单元，构筑安全的管控底线。

三是以水润城。武汉的两江四岸是城市生长的基本骨架，也是展现城市形象的核心窗口。围绕两江四岸，我们构建了 “ 一心两轴显山水，一廊多片融古今” 的空间框架，统筹两江四岸各类空间要素，推进“ 水·岸·城” 有机融合。

四是以水优城。作为百湖之市，我们划定全市166个湖泊的“ 三线一路”，并将滨湖功能区划分为城市、郊野和生态三类，构建差异化的保护与利用措施，既有效遏制了湖泊面积继续减少的态势，也提升了湖泊周边地区的功能与品质。

| 三大典型湖泊的探索实践

我以武汉的三个典型湖泊为例，为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探索实践。

1. 武汉最大的湖——梁子湖

梁子湖横跨武汉和鄂州两个城市，水域面积 370 平方公里。与巢湖相同，梁子湖也是城市主要拓展方向上的城边湖，其作为自然保护区，是武汉市管控的重点。那么梁子湖是怎么划定保护区的呢？

据统计，区域内围绕山水林田等要素的管控线加起来有16种，空间交织，管理要求也不一致，即使是同一要素，在不同的管控要求下也存在冲突矛盾，这对合理开发利用湖泊造成了制约。因此，我们对各类管控线进行梳理，识别冲突矛盾区域，进行集并归类，并结合生态保护重要性评价结果，划分了四类保护区。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湖泊管控区，我们还划定了为保护湖泊而向外延伸的陆域管控区，且延伸管控范围并没有“ 一刀切”，而是综合考虑了如水源地、生态敏感区以及各类合理开发建设需求后进行统筹划定，为梁子湖高质量发展提供了空间弹性。

此外，在高速城镇化时期，为了防止城市无序扩张，我们在全市划定了基本生态控制线，将城市外围全部划定为管控最严的底线区。但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城市已经走过了大拆大建的阶段，还是延续当年的措施有些不合时宜。所以我们开展了基本生态线优化，精细化、差异化地划定了外围地区的管控线，释放了发展空间，促进了生态资源优势转化为绿色发展优势。目前，武汉市基本生态控制线优化方案已经市人大和市政府审议通过，受到各方普遍的支持。

2. 武汉最美的湖——东湖

东湖水域面积34平方公里，跟巢湖一样，都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是武汉“ 百湖之市” 最具代表性的地区，知名度最高。整个环东湖地区呈现“ 北站、南校、西文、东郊、中景区” 的特征，岸线丰富、功能多样。东湖历经百年时间，从湖城分离逐步走向湖城共生，从“ 城郊湖” 转变为“ 城中湖”，这种从空间和功能上的演变具有典型性。那么东湖滨湖地区是如何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呢？

2023年，落实省委要求，我们基于武汉的湖城关系，开始探索以湖为单元的城市空间布局优化路径。我们根据湖泊空间尺度和地理区位，将城市重要湖泊外扩3-5km范围划定环湖单元。并以东湖、汤逊湖、后湖为试点示范，带动全市空间结构向“ 城湖融合” 模式优化。具体做法包括：一是按照“ 破环成带、顺应湖区” 的思路优化城市骨架路网。以湖为核心，向外形成环湖慢行道、生活性道路、快速骨架道路、地铁网系统的多层次交通网络，实现环湖地区快慢分离。过境交通不近湖，机动交通不临湖，确保路网与山水格局相匹配，尽量减少穿山、越湖。二是在环湖地区策划建设一批重大公共设施和公共空间改造项目，培育发展商务办公、文体休闲、科创研发等功能。严控环湖地区建筑退距、高度、强度和密度。比如环东湖周边，我们就通过城市更新植入孵化器、中试基地，发挥大学科教优势，促进在地转化。三是根据湖泊的区位和尺度，以湖为单元提出湖泊水质、蓝线绿线、周边建筑高度等底线清单，细化城市更新、鼓励性用地等正面清单。

3. 武汉最生态的湖——沉湖

沉湖水域面积约32平方公里，位于武汉市西南角，是国际重要湿地。那么沉湖是如何探索生态产品价值转化的呢？

沉湖最为核心的资源是湿地和鸟类。因为沉湖是北纬30°唯一的典型淡水湖泊和沼泽湿地，所以是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路线上的重要站点，被誉为湿地水禽遗传基因保存库，湿地水禽123种，迁徙高峰超10万只。在沉湖的保护利用过程中，我们借鉴国内外湿地保护利用模式，综合水安全保障导向型发展（WOD）、生态导向型发展（EOD）、公园导向型发展（POD），创新提出“WEP+ ” 组合发展模式，瞄准各部委政策，争取形成试点，实现整合效应。

我们结合沉湖地区资源优势，制定了国际化、特色化和高端化的三个定位，为生态价值转化找准方向。以湿地经济和观鸟经济为核心，发展4大产业链，构建了“ 一核四集群” 的环沉湖经济带，明确产业布局。按照“ 小切口—长链条—大价值” 的思路，推进生态调节服务、生态科创产业、生态文化服务、生态物质产品的价值转化。

针对湿地经济，我们利用碳计量技术精准测算湿地的碳汇能力，再依托我们“ 武碳通” 碳汇交易平台，可实现每年2000万的生态补偿金额。针对飞鸟经济产业链，我们遵循鸟类习性及栖息地要求，采取圈层

式湿地保护，打造湿地水鸟原真栖息地。策划5-7日沉湖湿地限制性科考活动，按照生态环境容量的限制要求，年进入人次控制在1000 人以内，按人均1万计算，年收益1000万元。

这项规划采用了“ 空间+ 产业” “ 规划+ 策划” 两个结合的新打法，在武汉市直部门和沉湖湿地所在的蔡甸区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总体来看，芝加哥、武汉、合肥三座城市有着相似而又各具特点的发展历程，均经历了交通起家、工业强市、产业转型兴市的发展历程。在这个过程中，水都在三座城市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我们梳理了上述芝加哥和武汉理水营城的探索经验，在注重国情和市情的前提下，希望能与合肥建设大湖名城的路径取长补短、相互借鉴。（本文根据现场报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