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绚丽的梯田，绿色的丛林，金灿灿的油菜花，粉色蚕豆的紫色花······3月的M市景色宜人。M市审计局按照年度工作计划安排，派出审计组，对该市招商系统开展领导干部经济责任审计。
明确分工
这支审计队伍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组长何亮思维敏捷严谨，性格沉稳，军人出身、不怒自威；组员张涛，认真细致，踏实能干；刘美，从事经济责任审计二十余年，是经验丰富、能力突出的审计骨干；陈珂入职不久，但经历多个工作岗位，综合能力强，是计算机能手。
进点会上，审计组听取了被审计领导干部述职报告。会后，M市招商促进中心办公室主任张卓带领审计组前往提前安排的办公地点，这是一位身材矮壮、头发后梳、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中年男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说道：“欢迎各位同志来到本单位指导工作，我是办公室主任张卓，之后由我为大家做好协调服务工作，大家有生活工作上的困难尽管提，我将竭力服务，配合好大家。”
在办公地点，组长何亮组织大家召开第一次审计组会议，在会议上明确了组员分工和审计重点。组长对大家说道：“这次项目是领导高度重视的经济责任审计项目，大家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全身心投入。我们按照前期制定的实施方案来执行。陈珂，这是你第一次参与大型项目，可以先看党组会议记录，有不懂和存疑的地方大胆提出来。”
“好的，组长，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完成任务。”陈珂大声回复道。虽然内心有一丝迟疑，担心经验不足，无法完成任务，但看到组长对自己的期许表情，陈珂鼓起斗志，勇敢迎接挑战。
确定方向
陈珂一边翻阅2021年至2023年M市招商促进中心的党组会议记录，重点关注招商引资和政府投资方面，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下有疑问的地方。
“不错，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基本把近三年的会议记录统计进来了，像这家企业是M市电子类龙头企业，后面可以重点关注下。”组长何亮看着电脑屏幕，对陈珂讲道。
“咦，2022年电子信息产业园装修补助政策兑现申请······2023年电子信息产业园企业退园清退······”何亮突然眉毛紧皱，一副疑惑的样子，说道：“你把这两次的会议记录找出来。”
陈珂拿出旁边的会议记录本，迅速找到当天的会议记录。
“按政策兑现装修补助款，依法依规退园清算，开发区和园区做好对接服务工作。看他们会议记录没有问题。对了，张涛你还记得上周我们去火车站，中途经过电子信息产业园的事情吗?”组长何亮转头对旁边的张涛问道。
“记得电子信息产业园就在火车站旁边，那天我还说产业园附近景色真美，周围都是一大片金灿灿的油菜地呢，就是感觉好像人不多。”张涛微笑地回复道。
“是的，我们当时搭乘的士经过产业园时，听司机介绍2021年园区开业很热闹，很多企业入驻。看这个会议记录，仅2023年就有10家企业陆续退园，这个现象不太正常。”何亮点头说道。
“那天经过产业园，马路两边的企业规模不小，看着是在正常运营的。难道说里面不像外面那样风光？”陈珂说道。
“问题往往隐藏在正常下面。接下来我们把重点放在电子信息产业园上，首先弄清楚这些企业的退出原因。一方面，从M市招商中心入手，看他们与企业签订的合同协议、招商引资相关政策和政策兑现情况。另一方面，与开发区联系，了解清楚从2021年一期开园到今年，每年的入园、在营、退园企业的情况，包括营业收入、税收、用水、用电、用气等。”何亮对陈珂说道。
陈珂认真听着何亮的安排，迅速记在本子上，制作出资料清单。经过整理了解到，2021年10月，M市电子信息产业园一期开园共有36家企业入驻，截至2024年2月，有20家企业陆续停工停产，其中部分企业无用水、用电、用气记录。其间，M市出台电子信息产业园扶持产业政策，对入驻企业提供三年免租金和厂房装修补助。
连续在电脑桌前工作4个小时，陈珂终于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他离开工位，站在窗户前伸伸懒腰。春风拂来，远处的油菜花摇曳身姿，一切似乎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
初见受挫
上午，M市电子信息产业园区的办公室主任刘章正倚靠在座椅上看着文件，这时候手机显示市招商中心来电，刘章挺直身体，满脸笑容说道：“张主任你好，好久没联系，有何指示？”
“今天上午，审计组到你们园区调研，你们准备下。”张卓沉声说道。
“审计组同志们主要想了解哪方面？”刘章郑重地问道。
“关于园区招商引资企业运营情况，你们多宣传我们市电子信息产业园区取得的成绩，那些停工停产的企业不要参观了，免得影响营商环境。”张卓回复。
“好的，张主任，我们一定会好好准备。”挂完电话，刘章翻开园区企业清单，拿起笔一个个勾画，陷入沉思。
据前期了解的基本情况，审计组计划兵分两路：一路由张涛和刘美在M市招商促进中心收集统计企业签约合同和优惠政策兑现情况；另一路由何亮和陈珂前往园区实地调研招商引资企业实际装修情况。一到园区门口，开发区主任和副主任一行早早地在等候，组长何亮一下车，开发区主任李嘉笑着迎上来：“欢迎各位审计组同志调研考察园区，大家一路辛苦了，我是开发区主任李嘉。”
“李主任你好，我们今天来调研园区，辛苦你们带路。”何亮对李主任说道。
说完，李嘉带着何亮一行往靠近马路的企业走去，边走边介绍园区现有企业的发展情况。何亮抬头一看，眼前这家正是之前常提及的M市电子类龙头企业。
“这家企业是我们M市龙头电子企业，去年年收入突破10亿元，也是我们的纳税大户。”李嘉颇为自豪地向何亮介绍道。
“像这样的企业，政府应该提供了很大的支持，厂房装修这块，政府提供了什么优惠政策？”参观完该厂房，何亮不经意地向李嘉问道。
李嘉顿感吃惊，马上回过神说道：“这家企业按照净化车间标准装修的，当时合同签的是每平方米按照900—1000元给予装修补助，具体多少，我这会想不起来了。”
“园区其他企业都有装修补助吗？标准也是这么多？”何亮接着问。
“其他企业······嗯······这个看具体合同条款······招商那边负责签订。”
何亮转过头看下陈珂，陈珂立马反应过来问道：“李主任，刚才参观的企业确实不错，其他企业如神华光电和利通电子科技公司，也带我们一起参观下。”
“神华光电和利通电子······呃······已经退园关闭了，大门锁住进不去了。”李嘉声音颤抖地说道。
“关闭了？什么原因导致的？”陈珂追问道。
“啊······市场波动大，企业经营不善导致的，2021年他们刚进来几个月，市场、物流和人工均受到外部影响，企业经营困难。”李嘉回答。
正当陈珂继续问时，何亮对李嘉说：“李主任，今天我们就调研到这，后续有情况的话再联系。”为避免打草惊蛇，何亮决定结束本次调研。
回到办公地点，何亮召集大家讨论上午调研情况。“今天上午，我和陈珂去了电子信息产业园，对方似乎有防备，未能进入已停工停产企业里面查看装修情况，背后的问题需要我们关注和进一步挖掘。从已调研的企业装修情况来看，实际装修质量符合补助标准，且企业正常运营，暂无问题。张涛，你们在招商中心了解的情况怎么样？”何亮向张涛问道。
“何科长，我们把20家停工停产企业的合同和装修补助款兑现银行记录全部弄来了，整理后从签约合同来看，这些企业从2021年入驻开始享受三年免厂房租金和每平方米900元装修补助的优惠政策。从账款兑现来看，M市已经向20家停工停产企业支付了约1.1亿元。”张涛郑重地说道。
“900元每平方米吗？M市的最大龙头企业也就享受每平方米900—1000元的净化车间标准优惠政策，那些停工停产的企业里面装修到底什么情况呢？三年免租金优惠期一过，企业都纷纷退出，是否为了骗取巨额装修补助款呢？”何亮结合张涛的调研情况分析道。
雨后初晴的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和泥土清新的味道，望着远处的金黄色天幕，陈珂思索着今天上午的调研，虽未实地看到企业装修情况，但结合协议合同和沟通情况存在的问题，多个疑点有待进一步核实。
再访突破
审计组决定抓住线索，加快进度、主动出击，打算与另一个投资审计小组以调研园区投资建设情况为由共同前往园区。当何亮一行来到园区门口时，开发区主任李嘉惊讶地说道：“何科长，你们又······又来了，欢迎······欢迎莅临指导。”
“李主任，今天是来调研工业园区投资建设情况，这次都可以进企业参观吧。”何亮开玩笑说道。
“肯定······可以，肯定可以，领导们可随意看。”李嘉堆起笑容说道。
接着李嘉带着大家去神华光电和利通电子两家企业，神华光电厂房共四层，大门已关闭，目前已是人去楼空。从侧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个金属货架，上面散落一些元器件，没有大型设备，可以看到有生产的痕迹。整个车间一楼和四楼四周仅刷白，地面刷环氧树脂地坪漆，水电已安装配备。二楼和三楼为主要生产车间，四周墙壁和地面装修跟一楼一样，区别在于增加了几个净化板隔间，天棚用硅钙板装修，现场无净化设备。看完神华光电公司的装修情况后，何亮脸色沉了下来，这家公司的实际装修情况根本达不到900元每平方米的净化车间标准。为了不让对方怀疑，何亮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家企业装修工程办理竣工结算没有？”
“还······还没有。”李嘉略带犹豫地答道。
“企业拿到全部补助款，已经清退了，怎么没有办理竣工结算呢？”何亮继续问道。
“这些是装修公司和企业之间的事，装修公司未出具竣工结算材料，目前企业收到的是80%的装修补助款，剩下的20%在竣工结算之后才能支付，而且这些停工停产企业，政府也不可能支付。”李嘉认真地说道。
“装修公司嘛，你刚提到80%的补助款，你们是按照装修进度支付的？”何亮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的，企业在签订协议的15天之内设备进场支付30%，装修完毕，验收通过支付50%，剩下20%在办理竣工结算后支付。”李嘉继续答道。
“验收通过？能详细说下验收流程吗？有哪些单位和人员参与？”何亮继续问道。
“装修验收由招商促进中心牵头，具体可以问他们，有专门的装修补助政策兑现文件，好像有4家单位参与，主要是安全消防、环保方面。”李嘉不太情愿地说道。
何亮见状不再继续问下去，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他临时决定扩大调研范围，将园区所有58家企业的装修情况全部纳入调研范围。在开发区工作人员带领下，一行4人对每家企业的每一层和每一个车间角落都不放过，拍照取证，及时记录，多方比对。一直到下午5点多，何亮一行才完成调研工作返回办公地点。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刚我把M市出台的装修补助政策兑现文件仔细看了下，结合上午现场了解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M市装修补助政策制定存在漏洞，没有制定装修质量评估验收机制，仅对消防环保验收，致使企业偷工减料，未按合同规定标准装修，骗取装修补助款。”何亮打起精神对大家说道。
“何科长，我们需不需要乘胜追击，跟招商中心那边对接？”张涛问道。
“必须的，明天上午我们该会会他们了。还有件事，张涛和刘美，你们明天上午去装修公司了解下情况，最好能把装修实际结算资料证据弄来，跟企业取得的装修补助款进行比对。”何亮对张涛讲道。
“好的，何科长。明天争取能从装修公司弄到内部装修结算资料和与企业往来款项记录，那就能锁定问题。”张涛说道。
水落石出
第二天上午，M市招商中心主任张卓满脸焦虑地来到审计组办公室。
“张主任，相信有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今天我们想了解下M市电子产业园装修补助政策是如何制定的？”何亮开门见山地问道。
“2021年，市里为促进电子信息产业发展，开会研究通过、出台包括装修补助在内的一系列政策。”张卓紧张地说道。
“由你们招商中心制定，然后市领导讨论研究通过？”何亮问道。
“是的。”张卓声音低了下去。
“是这一份吧？”何亮把文件递给张卓看。
“是······是的。”张卓点头回答道。
“文件里面的政策兑现流程，你们没发现有漏洞吗？”何亮接着问。张卓挤出笑容，欲言又止。
“政策兑现流程里面没有第三方装修质量评估验收机制，导致招商引资进来的企业实际装修达不到协议标准，却依旧享受协议补助，三年一过，绝大部分企业停工停产，致使装修补助资金未发挥应有的效益。”何亮见状继续说道。
“确实部分企业经济效益不太好，园区刚成立时很多企业暂时没有接到订单，当然也有几家企业干得很好，像上次参观的龙头企业，年收入已经突破了10亿元。”张卓辩解道。
“企业效益存在困难，可能导致装修延期完成，但不影响装修质量审核啊，而且装修公司都是本地的。装修完后，你们招商中心牵头验收工作，具体说下你们如何验收的？验收了哪些方面？”何亮拿出装修验收单说道。
“验收由我们招商、住建、环保、开发区等4个单位组成验收小组，现场查看企业装······装修、消防、环保等方面。”张卓声音颤抖地说道。
“你们现场也看了实际装修情况，对装修方面也验收了吗？”何亮问道。
“没，没有，我们主要对消防、环保验收。装，装修因为还未竣工结算，不知道企业装修具体支出，而且我们正在走法律程序起诉企业违约责任，所以没有。”张卓说道。
“你们已经给企业支付了80%，即使打官司都不一定追得回来吧。”见对方不松口，何亮继续追问。
“等法院判定结果，目前······还不好说。”张卓不太确定地说道。双方僵持的时候，何亮的手机响了。
“何科长，我们在装修公司这边拿到了证据，佐证了之前的判断。装修公司内部结算资料显示20家停工停产企业实际未按照净化车间标准装修，由于时间关系，我们目前统计了神华光电和利通电子分别实际支出装修款423万元和537万元，获取的装修补助款为840万元和951万元，剩下的18家正在统计，有结果第一时间向您汇报。”张涛高兴地向何亮说道。
“干得不错！这下子就可以锁定问题了。”何亮点点头。
听完何亮讲话，张卓不得不低下脑袋，无奈承认决策失误、政策制定不严谨，导致招商引资企业利用漏洞骗取装修补助款、财政资金未发挥效益的事实，最终在取证单上签字盖章。后面根据审计建议，M市起诉停工停产企业追回违约资金，市委召开专门会议完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和完善监督审核机制，并就决策失误行为追究相关人责任，分管副市长和招商中心主任受到严重警告处分。
现场审计结束后，何亮、张涛、刘美、陈珂一行4人坐车返回单位。去火车站的路上，再次经过电子信息产业园，路边一排排黄色的油菜花在太阳的照耀下，变得更加明亮美丽。
案例总结
本案例中，M市审计局招商引资专项审计调查组的人员按照“政治—政策—项目—资金”主线，以招商引资政策为引导、工业园区装修项目为目标、补助资金兑现为导向，对招商引资企业的装修补助资金使用情况进行穿透式审计，由补助资金未发挥效益的表象问题，追根溯源发现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存在的深层次问题，并建言献策，提出改进意见，堵住了政策漏洞。
此次审计调查中，审计人员通过对被审计单位会议记录的前后比对分析，发现疑点，充分利用询问、观察、查询、监盘、计算、分析性复核等方法寻找完整证据。特别是在被审计单位串通不配合的情况下，及时改变思路，主动出击，发现问题并现场取证，与被审计单位、工业园区负责人、装修公司负责人等谈话对象充分沟通、全面了解，最终查实问题，推动相关单位限期整改。
来源：《审计案例》2024年第10—12册
编辑：付子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