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丨 威理扬法律团队
编辑 丨 小 威
主编 丨 林 娜
事件概要
Cloudflare是一家美国公司，主要提供 CDN（Content Delivery Network，内容分发网络）等服务。网站运营方可以通过Cloudflare提供的服务，在全球各地布置缓存服务器，将网站的图片、视频等静态内容复制并临时保存，使用户可以从距离最近的节点获取数据，从而加快访问速度、减轻源服务器压力。
在本案中，盗版网站将作品数据存放于其源服务器，并借助 Cloudflare 的CDN，在日本等地的服务器节点缓存并向终端用户高效分发这些漫画内容。四家出版社曾依美国 DMCA 向 Cloudflare 发出多次侵权通知。然而，Cloudflare 在相当时间内仍持续向盗版网站提供 CDN 服务。
四家出版社遂在日本提起诉讼，要求 Cloudflare 就其出版权受侵犯所致损失承担共计5.06亿日元赔偿责任。目前本案一审已于11月19日审结，东京地方法院支持了四家出版社大部分的赔偿请求，判令Cloudflare向四家出版社支付共计约5亿日元的损害赔偿金。
案件争议点与双方主张
本案的争议点有三个，分别为：①国际裁判管辖是否成立；②Cloudflare 是否构成侵权；③若构成侵权，则原告的损害是否发生，损害赔偿金额如何认定。
下面将重点围绕Cloudflare是否侵权的问题展开介绍。围绕该争议点，原被告双方对四个问题分别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1.Cloudflare 是否构成直接侵权人？即，向公众传输作品的人，是盗版网站运营者，还是Cloudflare？
【原告主张】
原始服务器只把数据发给 Cloudflare的服务器，不直接面向公众传输，因此真正面向公众自动发送信息的是 Cloudflare。
Cloudflare服务器具备向公众自动发送内容的功能。在收到 DMCA 通知之后，Cloudflare 已经明确识别到盗版网站侵权，却仍继续提供服务，应认定为以自身判断主导了发送行为，应承担侵犯出版权的主体责任。
【被告主张】
真正决定上传、记录、公开的行为主体是网站运营者，本案中运营选择使用 Cloudflare 服务，使内容自动流入 Cloudflare 的系统。Cloudflare 只是被动地在系统设定范围内转送数据，向公众发送信息的“主体”仍是网站运营者；即便没有 Cloudflare，网站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直接向公众发送内容。
2.平台责任限制问题，Cloudflare 能否以“平台中立”或《信息流通平台对策法》的责任限制条款为由，完全免除损害赔偿责任？
【原告主张】
Cloudflare 不适用责任限制条款。
Cloudflare作为通过特定电气通信设备提供服务的经营者，属于日本《信息流通平台对策法》第3条第1项所称的“相关业务提供者”。根据该条规定，若相关业务提供者在技术上能够采取措施防止侵权信息向不特定多数发送，且对通过其服务流通的信息侵害他人权利一事处于明知或应知状态，则不得援用第3条第1项的责任限制，应就由此产生的损害承担民法709条等所规定的侵权损害赔偿责任。
原告通过律师发出 DMCA 通知，通知中已明确列出网址；Cloudflare若浏览该网站，即可认识到盗版网站存在侵权事实。Cloudflare技术上完全可以停止对相关网站提供服务，或者至少采取停止缓存服务的措施，从而阻止侵权内容通过其服务器继续向不特定多数人发送。
【被告主张】
Cloudflare 适用责任限制条款。
实践上存在大量“滥用 DMCA 通知”的现象，Cloudflare不应无条件信赖通知内容。原告与 Cloudflare 之前就曾通过约定和解出版权行使的特定框架，但本案通知是在该框架之外，由不同律师发送，且欠缺DMCA规定的特定记载要件（例如过去是否有删除内容或法院命令的陈述）。不能认定收到DMCA 通知等同于Cloudflare明知使用其服务的网站存在侵权事实。
Cloudflare 提供的服务不仅是缓存，还包括 SSL、DDoS 防护、WAF 等，若一刀切停止整套服务，影响过于广泛；而其并无针对单一内容的精细化停止手段，只能域名级别整体停用缓存，Cloudflare认为采取该措施超出了必要限度。
3.Cloudflare 是否构成共同侵权中的帮助侵权？
【原告主张】
Cloudflare构成共同侵权中的帮助侵权。
Cloudflare 隐去了原始服务器的IP 地址，并在用户认证流程上采取极简化方针，使网站运营者身份难以被追踪；此外，通过Cloudflare的分布式缓存大幅提升网站的承载能力，使月访问量可达数亿级，促进了大规模侵权。在收到通知后，Cloudflare应负有停止服务或至少停止缓存服务的义务，否则构成对网站运营者侵权行为的帮助，应依日本民法第719条第2项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被告主张】
Cloudflare不构成共同侵权中的帮助侵权。
即使 Cloudflare停止服务，网站运营者仍可以直接从原始服务器向用户传输内容，因此不存在回避侵权结果的可能性，难认定为有负担停止义务。自身只是提供中立基础设施，并未参与作品选择、上传或运营谋利，且没有足够事实基础认定其对具体侵权行为具有主观认知与故意。
4.通过缓存向公众发送信息是否属于日本著作权法第47条规定的附带性使用？
【原告主张】
通过缓存向公众发送信息不属于附带性使用，构成侵权。
原服务器仅向Cloudflare服务器发送侵权内容，并未直接向公众发送。从Cloudflare服务器向用户发送缓存数据的主体是Cloudflare，用户也是直接向Cloudflare服务器发出请求，并直接从Cloudflare的服务器处接收数据，故该面对公众的自动发送行为并非属于“在他人的发送行为中，提供中间型传输的自动发送行为”，不属于日本著作权法第47条之4第1项第2号所称的中间性传输。
其次，在缓存型分发结构下，终端用户实际上仅通过Cloudflare服务器接收缓存数据并阅读作品，该缓存数据的发送本身构成著作物的要使用场景，而非技术上附带发生的附带性使用，不符合第47条之4第1项所设的前提。
再次，此种缓存型分发向大量用户无偿提供由原告用于商业盈利的漫画，却未向权利人支付任何对价，直接侵蚀了原告作品的正常市场，对著作权人的利益产生了不当损害，不属于可免责的情形。
【被告主张】
通过缓存向公众发送信息属于附带性使用。不构成侵权。
涉案漫画本来就是通过电子计算机使用的作品，Cloudflare 是“将自动传输服务用于他人网站运营”的服务者，为了提升传输效率，对缓存数据进行记录和自动传输，应当视为日本著作权法第47条之4第1项第2号规定的“为提供自动传输而进行的记录，附带性使用”，不构成侵害出版权。
东京地方法院认定
针对上述四个问题，东京地方法院的裁判要旨如下：
1.Cloudflare 是否构成直接侵权人？即在 CDN 技术结构下，对公众“发送”作品的人，是盗版网站运营者，还是 Cloudflare？
法院认为，盗版网站运营者将作品上传到源服务器，并选择接入 Cloudflare 的服务，Cloudflare 的服务器在侵权信息传输、扩散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但在侵权主体这一点上，法院最终没有采纳原告的主张，认为 Cloudflare不宜被认定为出版权侵害的直接行为人，因此驳回了以日本民法第 709 条为基础的诉讼请求。
2.有关平台责任限制：Cloudflare 能否以“平台中立”或《信息流通平台对策法》的责任限制条款为由，完全免除损害赔偿责任？
法院在综合DMCA通知的内容、盗版网站的外观、Cloudflare 的技术能力等因素后认为，在收到足以让其判断存在侵权风险的通知后，Cloudflare 有条件通过停止缓存或停止向该网站提供服务，来阻止漫画继续经由其服务器传输给用户。
在具备这种阻止能力的前提下，仍在相当期间内继续向盗版网站提供服务，客观上加强了侵权网站的传输能力和存续时间，使侵权行为更易持续发生；在这种情形下，不能简单适用平台责任限制条款而免除其损害赔偿责任。
3.Cloudflare 是否构成共同侵权中的帮助侵权？
Cloudflare 虽不构成直接侵权人，但通过提供服务，对盗版网站的侵权行为起到了帮助和促进作用，属于日本民法第 719 条第 2 款规定的共同侵权中的帮助侵权，应就一定范围内的损失承担赔偿责任。
4.通过缓存向公众发送信息，是否属于日本著作权法第47条规定的附带性使用？
Cloudflare抗辩称，其缓存行为属于日本著作权法第 47 条之 4 规定的“为提高传输效率而对电子作品进行的附带性使用”，不构成侵权。
对此，法院则区分了两种情况，一种是为传输必须进行的技术性记录，这是法律允许的附带性使用；另一种是基于缓存再次自动向用户发送作品，这种行为会增加作品被阅读的机会和范围，已经足以构成独立的使用行为。
在本案中，法院认为 Cloudflare 通过缓存实现的反复自动传输，已经超出单纯“附带性使用”的范围，难以纳入第47条之4的免责条款，因此法院没有接受这项抗辩。
附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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