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将“大大弗大大”放在最后讲。我也是标题党。
先来讲一桩最近的事体。
前两日,有朋友突然问我:上海人讲,讲话之前要三思的意思,是讲“牙齿zuozuo齐”的。
问这个zuo字是哪个字。
我的回答是,据我了解,这个zuo字好像是“娖”。
娖,北音读辍,吴音读捉。
娖作动词,本来就有使整齐之意。北语叫归置。
宋朝大诗人辛弃疾有一句诗,“燕兵夜娖银胡箓”。胡箓是装箭矢的器物,银是质地。燕地的兵夜里也要将镶银的箭袋里的箭归置整齐,有高度戒备,枕戈待旦的意思。
由打仗用的箭矢想到吃饭用的筷子。
老早屋里开饭之前,大人会得叫小囡发筷子。外婆总归会讲,覅拿来一厾头,轻轻叫摆,每双筷子侪要娖娖齐。
众所周知,老底子人家用筷子的规矩最多也最重。
如,筷子插在饭碗里,叫“当众上香”;那”筷子没娖齐,叫“三长两短”,这还得了。
其实,上海人讲,讲话之前要三思的意思,还有一句五字俚语了,叫“下巴托托牢”。
“牙齿娖娖齐”与“下巴托托牢”是配套的。下巴没托牢,宕下来,上下排牙齿又哪能娖得齐。
还有一句五字俚语,也曾经狠狠流行,叫“戆进弗戆出”。
全句更长,叫“只戆徒哪能戆进弗戆出嗰啦”。
此句出于何处,已无可稽考。
近来无事,又在翻阅清人笔记。看到有这样的记载,即苏松(苏州、松江)两府之人将迂腐的人称为“鹅头”。
死读书的人,有被称为“书蠹头”。
我想,蠹是蛀虫,“书蠹头”就是一日到夜钻在书堆里不出来了。
竟然也有被称为“书鹅”的。这“书鹅”啥意思呢?
笔记里竟也不解释,只留下了一句“鹅进弗鹅出”。莫非鹅是碰鼻头不转弯的么?
于是,我一家头开始胡思乱想。
突然想到,上海人有将鹅称为“戆戆”的,好像因为它的叫声亦为“戆戆”。要么“鹅进弗鹅出”也读作“戆进弗戆出”?
如此看来,“戆进弗戆出”的原意竟是:只知傻傻地进,不知傻傻地出。
而后来,“戆进弗戆出”的意思已经变成:看上去人蛮戆,其实只会戆进,绝不戆出了。
再来讲“合算不合算”。
不好意思,我刚刚打字的时候,输入的拼音是hesuan,不如此不会显示。
不过,我们从小将“合”读作“隔”的。
“合”是旧时大米的计量单位。1石(即1担)10斗,1斗10升,1升10合。因为1石为150斤,故1合为新秤1两半。
一个人戥份量以“合”为单位,门槛自是极精的了。
样样用“合”算么,当然样样侪合算。
所以全国人民嘲笑上海人曾经有过“半两粮票”,实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而且也不为自己留好后路。眼睛一眨,已经走在了“N-1”的大路上了。半份菜也是半,也快要用“合”来算了呀。
由此联想到南京路中百公司旁边有条小路,写作“六合路”。
家父曾考我如何读,我当然读作“陆盒”。他说应读“陆隔”。
据家父讲,“六合”一词,典出孔子厄于陈蔡时,一日只食六合米(约9两)。后来“一日六合食”被引申为节俭的意思。
原来想想,若一日只有六合米,多可怕。现在,我一日哪里吃得了六合米。二合足矣。
南京现在有个六合区,老早是长江边的一个县。
读起来两个字都要当心,要读“陆隔”,不能读成“溜合”。
曾经与那里的当地人探讨过,有的亦说源于“一日六合食”,也有说,“六合”指的是东南西北加天地。
再来一句,“死了笔笔直”。
这句五字上海俚语里的“死”,还不止是讲人的生命的终结。
麻将和不了了,也叫“死了笔笔直”。铜钿输光了,也叫“死了笔笔直”(又叫“立正”,立正也是笔笔直)。
事体弄僵了,等着“吃排头”,也叫“死了笔笔直”。
为啥要叫“死了笔笔直”呢?想不通。
其实,大多数人断气的辰光不是笔笔直的,是后来被人摆直的。即便是上吊,身体倒是笔笔直,头狠可能垂着的啊。
却原来,像许多其他老上海话一样,传法传法就豁边了,或者一部分传不见了。
这“死了笔笔直”也是歇后语,人家是有上半句的,叫做“竹管筒里烤黄膳——死了笔笔直”。
最后来讲讲“大大弗大大”。
两夫妻准备出门,晓得外头已经落雨了,老公随口问一声老婆:“去看看,外头雨落得阿大?”
老婆开窗探头,这样回话:“大大弗大大”。
这种意思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啥意思呢?就是讲,大么是有点大起来了,不过真的要讲大,也不好算太大的吧。
这样的对话,也只能发生在两夫妻侪是苏州人或者老上海人之间了,否则弄弄要弗开心嗰。
“喂,侬眼乌珠派啥用场,到底是大,还是弗大啦?”喉咙阿要碰起来。
“大大弗大大”这句五字俚语有啥出处?
我只晓得它是苏州传过来的,其他一概不知了。
追根问底,大可不必。要紧的倒是,五个字里有四个“大”,读法并不一样。
若以字注音,最为接近的是:“徒肚弗汏堕”。
我还写过:
应读者要求,将我曾经写过的所谓“十万加”罗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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