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跨境
0
0

朴塘“富家女”嫁给灵官“穷小子”

朴塘“富家女”嫁给灵官“穷小子” 安仁在线网络科技中心
2025-11-15
11
导读:三十岁的她不明白,为何命运这艘船如此仓促地就到达了终点?


命运之船

文/许朱苟


我家屋门前倚着墙角,有一张废弃的椅子。它松松散散,瘸了半条腿,全靠墙壁支撑才未坍塌。木头的肌理早已失去了光泽,泛着灰褐的死寂。靠背上的划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像是被岁月狠狠啃噬过——满身苍夷。而座面上裂着深浅不一的纹路,里面嵌满了经年累月的尘垢,再也回不到昔日的平滑与洁净。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岁月在轮回中悄然沉淀。旧友们总隔三岔五地登门探望我,儿孙们每逢佳节时也会归来与我团圆。只是他们一向来去匆匆,无数次在它跟前掠过,却从未有人会将目光在它身上多停留几分。这张废弃的椅子,它是如此的破败,如此的沉默,如此的无人问津。


可鲜有人知道,早在八十多年前它也是熠熠发光的。


那时候它跟随着一个瘦小的女人从朴塘来到了这里,来的那一天,锣鼓声喧天,鞭炮声震耳,一路上万人空巷好不热闹。随行而来的还有十一石田产、整套家私,以及若干金银细软。沧海桑田,八十余载岁月如白驹过隙。那个瘦小的女人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如今它也破败得倚靠于屋前,像是被时光抛弃,被世界遗忘。


是的,那个瘦小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谭知秀。而这张废弃的椅子,就是当年她随行的嫁妆——那一整套家私中的其一。


自朴塘寻亲外婆后,我才陆陆续续地知悉母亲生平的一些事迹。听说她眉如远黛,目似秋水,长得极为清秀。她的身形和外婆很像,都是纤瘦的、小巧的。这么看来,想必我的身型也是随了她。但可惜的是,对于她样貌的还原也一切只能基于自己的想象了,因为没有任何一张照片封存过她的容颜,这真是人生中最大的憾事。


母亲出生于一个优渥的家庭,按当时的阶级划分就是一个地主家庭。但“地主”这个标签可不是什么好标签,它在五十年代的土改时期害了我的舅舅;在六十年代也影响了我的检兵;七十年代的时候,表弟湘豫也因此在事业上遭受了打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或许是出于自生家境的优渥,又或是出于外公外婆性情的开明以及对她的宠爱,她虽为女子之身,却自幼上私塾,学四书五经。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女娃娃去上学可是一件比较罕见的事。


随着时代的进步,新式教育也不断普及。品学兼优的她一路从私塾上到了中学,从总角之时上到了及笄之年。听说她很喜欢唱歌,去学堂的路上会一边蹦跳着一边放声高歌;弟弟妹妹哭闹时,她会把他们抱在怀里,一边摇晃安抚一边低声吟唱;有时家中有客来访,闺房中也会传来她的歌声,为此她经常遭受她父亲的斥责:不合时宜,有失体统!



一天,她正襟危坐地等待外出收账的父亲归来。从日上中天一直等到了薄暮冥冥,终于盼来了父亲,她深陷于忐忑的心情,正色道:“爹,我想去省城读书。”


“省城?长沙?”外公眉头微皱。


“是的,我想考省立第一女子职业学校。”母亲眼神坚定。


外公连忙摇头摆手:“不行、不行,外面太乱了,你一个姑娘家太不安全了。”


“啊!这有什么不安全的呀,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而且我的同学们都会去。”母亲方寸大乱。


“你这丫头!你知不知道外面在打仗?你知不知道安仁今年抽了多少丁?”


“那是在上海,与长沙相隔千里,这有什么好担忧的。”母亲仍在据理力争。


“不许去,那些日寇生猛得很,先是东北再是华北,然后上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长沙了,你还去?去送死?”


见父亲态度极其绝决,母亲也不再争辩什么了,只是低头掩面哭泣:“可我...也想去外面看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外面的世界是人间炼狱!”外公厉声道,“你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在家待着,等过些光景就到你的婆家好好过日子去。”


“我的婆家?”母亲满脸泪痕的脸上又铺上一层茫然。


外公淡淡地回应:“嗯,你还记得宜阳乡那个许维梁伯伯吗?你七岁那一年我们就定下你和他小儿子许持辉的亲事了。”


“我不!婚姻要自由,不要包办!”母亲奋然起身,目光炯炯。


“死丫头在说什么浑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千百年不变的道理。”外公几乎是怒斥着说道,随即把头一偏,又轻轻叹了口气,“维梁兄虽已不在,他们老许家也没落了,但无论怎样昔日定下的亲约就该履行,否则世人会说我老谭家不信不义。”


这是1937年的一天,这一天我的母亲趴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十八岁的她不明白,为何命运这艘船不是由自己掌舵?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为何我那约等于“半文盲”的父亲会娶到中学毕业的母亲,原来命运的绳索早在上一辈就已经悄悄打好了结。


而就是因为母亲的这一次抗争,这一次对外面世界所流露出的渴望。让外公打心底觉得读书没有用,读书会有遗祸,还不如不读书。以至于后面的舅舅和姨妈们与学堂失之交臂,与书本缘分浅薄。



当然,一切也都以外公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没过几年,母亲就携带着她丰厚的嫁妆嫁了过来。传闻出嫁那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地主家的女儿嫁到门第式微的前富农家,这本身就是一件谈资。更何况还有那十一石田产、全副家具、若干金银细软的点缀,一时间使得我父亲成为了十里八乡广大男青年所羡艳的对象。


他们婚后的生活,就像村前那条缓缓流淌的宜阳河,没有波澜壮阔,却也相敬如宾,把日子过得细水长流。没多久,他们就迎来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胞姐。我如今也不知胞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在1944年的时候就夭折了。


那是1944年六月末,侵占安仁县城。之后战火拉锯,县城几度易手。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日寇杀害县民上万,奸淫掳掠,不计其数。


整个安仁大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白日无人敢出门,夜晚无人敢宿于家中,百姓纷纷携家带口,逃往罗霄山脉西麓的山坳里避难。



那时候,我父亲有一个在县警察局工作的唐姓表哥,华王乡石毕村人,也就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子。他当时对时局的判断很精准,他告诉我父亲:往西走,过南坪,上莽山。那一带有吴载嵩的游击队,多多少少可以提供一些庇护。


于是我的父母为了躲避日寇,带着幼姐上了莽山。他们带足了衣物与干粮,原以为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可天不遂人愿,上山没几日,我那幼姐就高烧不退。艰苦的环境,困顿的时局,既无医生也无药品。就这样,我的幼姐没能坚多久,从此便与莽山共长眠。


这是1944年的一天,这一天我的母亲瘫坐于莽山林间,嘶吼的哭声震得脚下的泥土发颤,飞鸟惊惶,整座莽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二十五岁的她不明白,为何命运这艘船她已如此小心摆渡,却还是遭遇了惊涛骇浪?


1945年春夏之际,随着盟军反攻的推进和日军战力衰退,安仁境内的日军逐步收缩撤退。直至日本投降,侵略势力才被彻底肃清,这时安仁终于迎来了海晏河清的日子,家家户户重整家园,荒芜的土地重新种上了庄稼,集市里又传来了呦喝声。


我的母亲虽然怀着沉重的丧女之痛,但也重新拾起了生活。是的,哪怕经历再多的暴风雨,生活依然还是要朝着大海的方向远航。


两年后的1947年,我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极大的慰藉。她把我抱在怀里喃喃自语:“叫朱苟就朱苟吧,名字虽然不怎么文雅,但只要平安健康长大就好。”


不知是襁褓中的我像极了当初的幼姐,还是“平安健康”这四个字牵动了她敏感的神经,母亲转瞬之间就泪眼婆娑了:“儿啊,娘希望你这一辈子远离疾病,远离灾祸。如果一定要经历的话,那就让娘来替你承受。不求你今后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这些感人肺腑的独白,哪是我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所能留存的记忆。这是我年少时向父亲寻求关于她的生平事迹,他所讲述给我听的。我闻言后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同时也在心底默默埋怨她:万不该说这些话。


众所周知,有一个成语叫:一语成谶。有时候随口说出来的话,竟也会成为现实。


在我出生后的两年,母亲的肚子又隆起来了,新生命的到来总归是会让人对生活有了新的美好憧憬。在她脸上,笑容也比往日洋溢得更多了,偶尔也会唱起儿时在上学堂路上的歌谣。原以为一切都会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行,可直到分娩的那一刻,一切都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母亲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里屋传来,像是被扯破的棉絮,一声比一声虚弱。屋外,父亲双手发抖,双腿不听使唤般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突然就没了声响,父亲极力地压低自己的呜咽声,紧接着又传来接生婆一声沉重的叹息。


“大的没保住,小的...是女婴,也没了。”


冰冷的话语如利刃穿心。父亲双手死死捂住脸,指节泛白,青筋暴起,指甲深掐入肉,渗出血丝。他竭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1949年的一天,这一天我的母亲流尽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滴泪。没有呜咽,没有嘶吼,只是安详地,沉默地留着泪。


三十岁的她不明白,为何命运这艘船如此仓促地就到达了终点?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她的儿子告别,同她的亲人说一声再见。



作者简介:许朱苟,灵官人,原陶艺手工者,退休农民;因作者年事已高,此文经作者口述,由孙子代笔。



图片

【声明】内容源于网络
0
0
安仁在线网络科技中心
1234
内容 14458
粉丝 0
安仁在线网络科技中心 1234
总阅读28.9k
粉丝0
内容14.5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