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国家报》（El País）2023年10月27日文章《巴拿马发生大规模抗议活动以反对开采中美洲最大的铜矿的特许经营权》（Protestas masivas en Panamá en rechazo a una concesión para explotar la mayor mina de cobre de Centroamérica），2023年10月以来，巴拿马爆发了自1980年该国抗议军政府以来最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带来广泛的社会影响，警察与示威者发生冲突导致多人受伤、被捕；全国多处主干道被迫关闭，巴拿马政府财政收入主要来源之一的航运业受到严重打击，连带导致中小企业经营状况进一步恶化。在持续了六周多后，巴拿马最高法院给出了一份让人民满意的答卷，抗议活动暂时告一段落。

本次抗议活动爆发是多重原因促成的。根据《新世纪报》（El Nuevo Siglo）2023年11月25日文章 《巴拿马面临前所未有的多重危机》（Panamá enfrenta una policrisis sin precedentes），巴拿马目前正面临“多重危机”这一事实已经成为学界、商界以及政界的共识。由于低税率和完善的法律保障，巴拿马曾是一个非常适合经商的国家，但如今该国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因此一些巴拿马人才为要求政府进行经济和社会转型，效仿五年前震撼拉美地区的智利抗议活动模式。该文认为“天时”也是巴拿马“多重危机”出现的原因之一。由于厄尔尼诺现象，2023年是巴拿马自1950年来降雨量最少的一年，也是有气象记录以来第二干旱年。据FD智能公司（FD Intelligence）称，由于缺水，巴拿马运河的通航能力下降，丰水期每天31艘船只通航量下降到25艘，并有持续下降的可能性，带来的损失预估高达2亿美元。

在“多重危机”背景下，导致此次社会运动参与规模如此之广的根本原因之一是经济增长明显放缓和物价水平显著提高。根据《巴拿马新闻报》（La Prensa Panamá）2023年11月27日文章 《巴拿马消费者价格指数（Consumer price index，简称CPI）在九月上升2.3%》（Índice de precios al consumidor escala 2.3% en septiembre），电费、水费、住房费、煤气费、教育支出、食品支出以及交通费等费用提高，对巴拿马人的家庭经济造成越来越大的压力。巴拿马国家统计和普查局（Instituto Nacional de Estadística y Censos, INEC）公布数据显示，9月CPI同比增长2.3%，其中住房、水、电和煤气等产品价格同比增长9.7%，是拉高CPI的主要原因。尽管巴拿马政府表示电费并没有上涨，民众实际电费支出增加是因为政府改变了对电费稳定基金（FET）的特别补贴政策。原先每月用电量不超过750千瓦时（kWh）的用户即可享受该补贴，新政策下每月用电量不超过300千瓦时的用户才能享受政府补贴。但从实际支出数据上来看，2022年9月至2023年9月期间，巴拿马居民电费支出同比增长高达39.5%。巴拿马政府表示民众日常支出的增加与地缘政治危机、国际油价变动等原因密不可分，但巴拿马民众并不满意该解释。

《巴拿马新闻报》（La Prensa Panamá）2023年11月27日文章《气候危机和财政赤字影响巴拿马经济》（Crisis climática y déficit fiscal impactan economía panameña）中提到，尽管世界银行将巴拿马2023年经济增长的预期从5.7%提高至6.3%，但更应注意到该国的经济前景面临着通货膨胀压力、高利率、增长动力不足以及厄尔尼诺现象等一些列重大现实问题。更重要的是，和其他拉美国家一样，社会高度不平等和贫困是导致社会动荡的重要原因。

本次大规模抗议示威活动爆发的直接导火索，是2023年10月20日巴拿马政府与加拿大第一量子矿业公司（First Quantum Minerals）签订的一项有争议的矿业特许合同。根据《国家报》（El País）2023年10月27日刊登的文章《巴拿马发生大规模抗议活动以反对开采中美洲最大的铜矿的特许经营权》（Protestas masivas en Panamá en rechazo a una concesión para explotar la mayor mina de cobre de Centroamérica），巴拿马可持续基金会主任雷·班菲尔德（Raisa Banfield）认为这份合同几乎所有条款都损害了巴拿马的国家利益。该文认为，这份合同引起人民群众高度不满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其一是合同签订前民众毫不知晓。该合同仅在短短三天内就经过政府的讨论并获得了批准与认可。巴拿马人民始终都没有机会参与该文件的咨询环节，直到这份文件进入国民议会的第一次辩论中，在胡安·迭戈·巴斯克斯（Juan Diego Vásquez）议员的提议下，民众才有机会参与到讨论中。其二，巴拿马是《埃斯卡苏协定》（Acuerdo de Escazú）的缔约国之一，该协定是一项区域性国际条约，于2021年4月22日在哥斯达黎加的埃斯卡苏通过，旨在保证充分和有效地落实获取环境信息和公众参与环境决策过程的权利。因此，民众指责巴拿马政府与加拿大矿业公司签署的合同违反了这一协议，未保障公众在环境决策中的广泛参与。最重要的是，要继续实施如此大规模的项目，就必须有更多公民参与，因为这是位于巴拿马科隆省一个占地约12000公顷的铜矿，且地处生态保护区，也是中美洲的生物走廊。尽管该铜矿自1997 年以来一直在开采，但根据此次达成的新合同，旧合同可延长至未来40年，且该铜矿生产产品额占到了巴拿马GDP总额的5%，具有战略意义。

除上述两点外，《国家报》（El País）2023年11月6日文章《巴拿马铜矿开采抗议揭示了两种环保主义的冲突》（Las protestas contra la explotación de una mina de cobre exhiben el choque entre dos ambientalismos en Panamá）中还提及，生态环境保护也是当地居民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即使从长期来看这项活动可能促进全球能源转型，从而有利于环境，但生活在自然资源丰富国家的公民不希望看到采掘活动造成的污染或生态系统恶化。因此，巴拿马的抗议活动不应被视为对采掘公司与当地社区之间典型冲突的孤立反应。该文还认为，类似的抗议活动注定会在没有根深蒂固的采矿文化的国家重演，引发一场关于电气化的全球效益以及随之而来的收入去向的复杂辩论。

根据《德国之声》（DW）2023年10月29日文章《抗议通过海路扩散到巴拿马露天矿场》（Protestas llegan por mar a la mina a cielo abierto en Panamá），从10月20日开始，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巴拿马人在全国各地游行，而在首都的大规模游行使得连接该国与中美洲其他地区的美洲高速公路上都发生了封锁事件。示威者采取的措施也超出了预期，10月28日，十几艘搭载挥舞着巴拿马国旗的抗议者船只驶向林孔港，对该港口的正常运行造成威胁，该港口靠近加拿大第一量子矿业公司在中美洲经营的最大铜矿。

在随后几周中，抗议活动的规模和强度都未明显下降，反而出现了一系列的暴力事件。根据《第十二页报》（Página 12）2023年11月10日文章 《巴拿马警察威胁要镇压反矿业抗议》（La Policía de Panamá amenaza con reprimir las protestas antimineras），巴拿马警方警告称，近三周针对加拿大矿业公司的抗议活动导致该国大部分地区瘫痪，为了全体公民的利益，他们将使用一切“必要的武力”来清理封锁的路线并恢复秩序，因为道路封锁已导致多个城市出现了食品、药品和燃料短缺。11月7日，两名教师在被封锁的道路上游行时被一名“愤怒的男子”枪击致死，而更大规模的报复性游行则于11月9日在美洲高速公路上的一座桥梁举行。

根据《布省资讯》（Infobae）2023年11月26日文章《巴拿马反矿业抗议强度降低但道路封锁仍在持续》（Las protestas antiminería bajan de intensidad en Panamá, pero persisten los bloqueos viales），抗议活动到了第五周结束时强度有所减弱，但仍有一些工会团体在巴拿马首都游行，且他们呼吁在全国范围内举行全罢工；同时还有年轻人和环保主义者继续在最高法院前蹲守施压，要求其加快对法律合同是否违宪的裁决。交通方面，全国各地仍有数条道路处于断续的封锁状态中，但从北向南横贯该国并连接中美洲的美洲高速恢复了正常通行。

最终，巴拿马最高法院的裁决为这一旷日持久的社会运动画上句号。根据《法国24小时新闻台》（France24）2023年11月28 日文章《巴拿马最高法院宣布与加拿大矿业公司的合同违宪，该合同是抗议的焦点》（Inconstitucional: Supremo de Panamá tumba el contrato con minera canadiense, foco de las protestas），11月28日对巴拿马来说是历史性的一天，不仅因为这是其摆脱西班牙统治202年的独立日，还因为同日，最高法院对加拿大矿业公司开采巴拿马铜矿的合同作出了违宪裁决。随后，巴拿马总统洛伦蒂诺·科尔蒂索发表了一次电视讲话，表示一旦最高法院的决定在官方公报上发布，政府将遵守其决定，并着手准备有序和安全地关闭矿山。同时，市民再次走上巴拿马城的街头庆祝该决定，欢呼“只有人民才能拯救人民”（Solo el pueblo salva al pueblo）和“巴拿马胜利”（Panamá ganó）的口号。尽管如此，该文认为巴拿马的社会动荡或许不止于此，因为目前这座矿山的未来尚不明朗，巴拿马政府可能会无限期关闭它、将其国有化亦或是寻求签署新的合同；巴拿马矿业公司（Minera Panamá，即第一量子矿业公司在巴拿马设立的子公司）也已经表示其计划在巴拿马和加拿大自由贸易协定下，向国际投资争端解决中心提起相关诉讼。

本次抗议活动涉及的三方主要是：示威者和部分巴拿马政府中的反对派、政府中的多数派以及第一量子矿业公司，而本次抗议活动持续时间较长与三方在最初的诉求差异较大，且各自立场坚定离不开关系。根据《拉美社》（Prensa Latina）2023年10月21日文章《巴拿马因矿业合同而卷入社会抗议》（Panamá envuelto en protestas sociales por contrato minero），参与抗议的示威者的态度是坚定且一贯的，即政府立即废除这项合同，但是各方希望实现目标的路径略有不同。无论是通过全民公决还是提请最高法请求裁决违宪，都殊途同归。也有部分反对派以及未来的巴拿马总统参选人明确对民众诉求表示支持。其中“其他道路运动”(Movimiento Otro Camino)候选人里卡多·隆巴纳（Ricardo Lombana）认为，矿业可以充实口袋，但河流和巴拿马自然资源却永远无法再恢复；独立参选人、经济学家玛丽贝尔·戈登（Maribel Gordón）则认为这份合同完全违背了国家主权，因为它允许土地让渡给外国公司。

同样根据该篇社论，巴拿马政府的态度在最初是比较坚定的，希望尽快推动这项合同生效并具备法律效力，其主要理由是该合同经国会三次辩论后确定的最终内容中，要求这家加拿大矿业公司每年至少向财政部门缴纳3.75亿美元的税赋、并且还需要足额支付此前免税的税款，还规定了巴拿马政府在公司的经营过程中具有广泛的监督权。而根据《第十二页报》（Página 12）2023年11月10日文章 《巴拿马警察威胁要镇压反矿业抗议》（La Policía de Panamá amenaza con reprimir las protestas antimineras），巴拿马总统科尔蒂索曾公开表态认为巴拿马正处于经济复苏过程中，抗议示威对道路的封锁影响了经济、阻碍了人们的就业、扰乱了民众的安宁，而这份合同的实施能至少为民众带来9387个工作岗位，从中获得的资金更是能用于保障退休人员的养老金能够如期发放。伴随着事态的发展，正如上文所提到的，科尔蒂索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根据《法国24小时新闻台》（France24）2023年11月28 日文章《巴拿马最高法院宣布与加拿大矿业公司的合同违宪，该合同是抗议的焦点》（Inconstitucional: Supremo de Panamá tumba el contrato con minera canadiense, foco de las protestas），他在最近一次公开表态中提到，本次事件证明了巴拿马的司法独立是民主的重要支柱，这种司法独立是公正的、不受行政影响的。

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加拿大第一量子矿业公司及其加拿大子公司在抗议活动爆发之初态度立场较为坚定，认为合同的达成符合巴拿马的法律各项规定，且对抗议示威活动中干涉矿山正常运行的极端行为进行了谴责。根据《国家报》（El País）2023年12月4日文章《巴拿马矿业公司首席执行官：“我们承认我们需要更好地做事情”》（CEO de Minera Panamá: “Reconocemos que necesitamos hacer las cosas mejor”），在最高法院宣布合同违宪后，该公司CEO特里斯坦·帕斯卡尔（Tristan Pascall）表示，该事件让公司意识到良好的沟通战略的重要性，随着国际范围内新能源的发展趋势，全球对铜的需求将上升，企业必须找到一种不影响环境的运营模式。他还表示，下一步他们将与巴拿马劳工部（Ministerio de Trabajo）开展紧密的合作，因为该矿的关停会使7000人面临直接失业风险， 33000人受到间接影响。与此同时，正如上文提到的，该公司的子公司将提起国际仲裁，并表示欢迎任何对双方有利的沟通和对话。

目前大规模抗议活动已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长期剧烈斗争背后，巴拿马社会经济发展都付出了代价。根据《宇宙报》（El Universo）2023年11月17日文章《巴拿马针对矿业公司的四周抗议导致超过一千人被拘留》（Cuatro semanas de protestas contra minera dejan más de mil detenidos en Panamá）报道，仅在抗议活动前四周，根据巴拿马警方发布的统计显示已有一千多人被捕，并至少有四人在抗议活动中不幸身亡。警方表示，被捕的人中有151名未成年人，其被捕的原因是在抗议的过程中蓄意破坏公共和私人财产，期间巴拿马已有63个商业场所和19个机构场所遭到破坏，地铁站、自动取款机和警察局等公共设施都难逃波及。

根据《德国之声》（DW）2023年11月6日文章《巴拿马政府宣布在抗议中复课》（Gobierno de Panamá anuncia reinicio de clases ante protestas），在政府与矿业公司的合同达成一致后，巴拿马教师工会宣布罢工，全巴拿马的教育机构出现了停摆。在经历两周多的停课后，巴拿马教育部（MEDUCA）通过一份公告称将在11月7日起复课。教育部表示，因教师罢工导致教学进度的落后，不得不宣布复课以确保按照教学计划完成学年。尽管如此，巴拿马教师协会（ASOPROF）的领导成员迪奥根尼·桑切斯（Diógenes Sánchez）表示无限期罢工仍在继续，教育部没有决定权，只有问题真正得到解决基层教师们才会考虑停止罢工。由于医护、教师等社会运行必要参与者都参与到罢工抗议中去，加上道路封锁对资源转运的影响，几周内巴拿马的各类公共服务几乎都处于停摆状态，对日常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本次抗议活动对巴拿马的经济运行也造成了一些影响，《法国24小时新闻台》（France24）2023年11月13日文章《巴拿马：抗议每天使国际运输损失2亿美元》（Panamá: el transporte internacional pierde 200 millones de dólares al día por las protestas）中提到，巴拿马商业物流委员会表示，抗议活动已导致国际运输部门损失总计10亿美元，整个巴拿马经济损失超过15亿美元，一些城市的食品、燃料、天然气和药品供应不足，迫使巴拿马政府寻找其他选项，如尝试从哥斯达黎加进口石油产品。这种局势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主要道路的封锁，这阻碍了中美洲进口和出口货物的运输，主要公路的封锁导致水运和空运货物难以流转。巴拿马多年努力获得国际声望正在逐渐瓦解。

根据《巴拿马美洲》（PanamáAmérica）2023年11月27日文章 《道路封锁使小型和中型企业窒息》 (Cierre de vías asfixia a las pequeñas y medianas empresas)，巴拿马小型和中型企业联合会（Umpyme）主席弗兰克林·马丁内斯（Franklin Martínez）表示，全国主要道路的封锁使新冠疫情下遭受重创的微型、小型和中型企业雪上加霜。微型、小型和中型企业占巴拿马国家经济贡献的80%以上，是经济的主要驱动力。当前，由于示威者的封锁限制了交通，银行贷款、信用卡还款、基本服务支付和租金支付使得小企业家“窒息”。该文还指出，由于巴拿马70%的就业岗位需要现场出勤，任何流动性限制都将加剧失业率的上升。

现任政府在此次事件中遭到了批评，这可能会对未来的巴拿马总统大选造成影响。根据《巴拿马明星报》（La estrella de Panamá）2023年11月23日文章《盖比·卡里佐将攻击归咎于寡头和左派》（Gaby Carrizo culpa de ataques a la oligarquía y la izquierda）巴拿马共和国副总统兼执政党民主革命党（Partido Revolucionario Democrático, PRD）总统候选人何塞·加布里埃尔·卡里佐（José Gabriel Carrizo）表示现任政府受到的攻击，是因为左派和寡头想要让政府相信他们做错了，而民主革命党所做的才是真正的守护国家利益。现任政府并不想把巴拿马变成一个依赖矿业采掘主义的国家，只是政府在面对矿业问题时选择了一家能为巴拿马人民和国家带来更多资源和利益的公司。

本次抗议还进一步加剧了巴拿马的政治极化。根据《美洲日报》（Diario de las Américas）2023年11月2日文章《巴拿马：前总统马蒂内利谴责 CSJ 主席终结正义》（Panamá: Expresidente Martinelli denuncia a la presidenta de la CSJ por acabar con la justicia），本周四巴拿马前总统里卡多·马丁内利（Ricardo Martinelli）在其X账户（原推特）上指控巴拿马最高法院院长玛丽亚·尤金妮亚·洛佩兹（María Eugenia López）正在破坏该国的司法体系，因为她迟迟未作出违宪裁决。马丁内利声称洛佩兹正在向法官下达指令，要求他们按照共和国副总统兼执政党民主革命党总统候选人何塞·卡里佐的意愿行事。随着巴拿马政治极化的加剧，对洛佩兹的批评日益激烈，矛头指向其是劳伦蒂诺·科尔蒂佐总统政府的盟友，他们不维护巴拿马的司法独立和公平，身处最高法院却为政府的利益服务。

编译：祝文浩、刘欣颖

校对：唐永艳   

审核：拉美和加勒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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