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售简史》——遥远的“零售”

1960年，Asa Briggs教授在《The history of retailing》中指出，“零售”虽在历史叙述中常被忽视，却是连接经济史与社会史的重要纽带[1]。真正的现代零售，通常被认为始于1856年南北战争结束之后[1]。

“零售”作为最古老的贸易形式，其雏形可追溯至原始社会晚期[1]。当时，部落成员因狩猎剩余形成“货”，因需求差异促成“场”，男女老少分工协作，构成“人货场”的初始形态，成为零售的原始缩影[1]。

考古发现显示，最早的市场遗迹出现在公元前7000年的小亚细亚（今土耳其）及古埃及地区[1]。罗马的图拉真广场建有最早的店面式商店，古希腊-罗马时期，商贩通过直接销售或易货交易已十分普遍[1]。

中国零售历史深厚：商周时期商业萌芽；秦汉出现固定场所的“坐商”；西汉已使用品牌与包装标识商品；唐代坊市与宵禁制度松动，夜市兴起，“夜市千灯照碧云”描绘出繁华景象[1]。 宋代消费文化兴盛，精英与平民消费水平均显著提升[1]。北宋为解决“铁钱”流通不便，诞生了最早的纸币“交子”[1]。名画《清明上河图》生动呈现了汴京城市的商业繁荣，茶坊、酒肆、肉铺、药铺、香料、车马修理等各类零售业态一应俱全，物流初具雏形[1]。

传统“士农工商”等级观念长期压制商业发展，对商人的轻视阻碍了零售模式的系统性创新，影响了商业进步[1]。 随着商品生产社会化与专业化，产销矛盾加剧，零售与批发逐渐分离，“零售”正式成为面向最终消费者的独立行业[1]。

零售的演进之路仍在继续，下文将探讨其在历史长河中的形态变迁与突破[1]。

《零售简史》——集市里的“零售”

12世纪欧洲贵族建立市场以充实财富，英格兰市场数量从300个增至约1700个[1]。13世纪末，几乎所有地区七英里内即有一城镇，集市成为经济与社交中心[1]。

中世纪的市集广场／图源网络 集市通常持续三天，除交易外，还有杂耍、乐师表演，促进信息流通与人际交往[1]。商品既有农副产品，也包括刀具、钉子、马具等工业制品，部分奢侈品如石榴、鸦片、香料、丝绸等通过国际贸易网络进入北欧市场[1]。

中国集市历史悠久，《周易》记载“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1]。集市按周期、时间、地域、规模、层次和内容可分为定期与不定期集、早市/午市/夜市、山乡/城市/边疆集市、大/小集市、乡村/市镇/城市集市，以及牛、马、布、药、茶等专业市场[1]。 各地称谓不同：华北称“集”，长江流域称“市”，华南称“墟”，西南称“场”或“街”[1]。从夏商形成集市，到唐宋发展“草市”“坊市”，明清时期市镇兴起，集市逐步演变为综合性商业中心[1]。

古代集市／图源网络 张骞出使西域后，丝绸之路成为中西贸易主干道，丝绸、瓷器西运，珠宝、香料、牲畜东来[1]。海上丝绸之路进一步拓展对外贸易，推动商品流通与文化交流[1]。

丝绸之路／图源网络 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开放通商口岸，小农经济解体，民族资本主义兴起，外国商品大量涌入，集市贸易结构发生深刻变化[1]。上海、广州等沿海城市成为西方技术与零售规则输入的窗口[1]。

鸦片战争／图源网络 “15分钟便民商圈”理念呼应中世纪“1小时商圈”，通过引入连锁超市、生鲜店及综合服务，打造现代社区零售生态，体现零售空间效率的持续进化[1]。

《零售简史》——第一次零售革命

近代零售始于工业革命，涵盖向最终消费者提供商品与服务的全部活动[1]。机器大工业取代手工作坊，工厂制度兴起，推动生产组织与管理方式革新，为现代零售管理奠定基础[1]。 工业革命加速城市化，扩大商品供给，催生大型批发商，分销体系变革，“如何降低成本、方便购买”成为零售革命核心驱动力[1]。

工业革命－机器生产／图源网络 1834年，英国哈罗德百货开创一站式购物模式[1]。1852年，法国巴黎“博马尔谢”（Bon Marché）被公认为世界上第一家现代百货商店，实行明码标价、商品退换、分部门管理，提供丰富商品与优质服务[1]。

1852 年在巴黎开张的 Le Bon Marché 被公认为世界上第一家百货公司，它的前身是一家布店／图源网络

19世纪中后期，百货公司在欧美迅速发展，代表企业包括纽约梅西、布卢明代尔、萨克斯百货等[1]。Lord & Taylor 成为百货业繁荣的象征，其位于曼哈顿的旗舰店所在的区域被称为“女士购物一英里”[1]。

Lord & Taylor曾经是标志性的百货公司／图源网络 百货公司推行“薄利多销”策略，通过大规模采购降低成本，辅以广告宣传、开放式购物环境、免费服务和文化体验（如茶室、艺术展、时装秀），彻底革新传统零售模式，开启第一次零售革命[1]。

《零售简史》：从秋林公司到沃尔玛的零售变革

秋林公司

“秋林公司”原是沙俄时期由伊·雅·秋林为首的私人财团在伊尔库茨克创办的综合性商业企业，集前店后厂与园艺场于一体。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随着中东铁路修建，大量俄国商人进入中国东北，哈尔滨成为其商业活动中心[k]。

1900年5月14日（清光绪二十六年），秋林在哈尔滨香坊设立“秋林洋行哈尔滨分行”，经营百货、五金、机械设备、汽车及农具进出口，并自建茶厂、烟厂、酒厂、服装厂、食品加工厂和机械厂等，资本总额达2100万卢布，成为东北早期最具实力的外资工商企业之一[k]。


秋林公司／图源网络

秋林橱窗的早期雏形

20世纪初的秋林洋行建筑具有典型“巴洛克”风格，古朴优美，备受瞩目。其店面橱窗设计精美，宛如一串璀璨珍珠[k]。

日俄战争后，清政府开放哈尔滨商埠，欧美资本、银行及文化人士涌入，催生高消费阶层。秋林洋行随之转向高档商品经营，与欧美市场接轨，主营英国与波兰呢绒、美国食品与皮草、法国白兰地与化妆品等国际名品，尽显“洋味”特色[k]。

/ 销售方式上的根本性变革 /
百货商店作为世界商业史上首个现代大规模零售组织，带来了革命性的销售模式：
1. 顾客自由进出；
2. 明码标价，统一售价；
3. 大量商品陈列，便于挑选；
4. 实行退换货制度。
这些如今看似平常的做法，在当时是对传统零售的重大突破[k]。

/ 经营上的根本性变革 /
百货商店首次设立多个商品部，形成“一个屋顶下的商店群”，按商品类别分部经营。以生活用品为核心，实现综合化、规模化运营。这种集合式经营远超传统杂货店与专卖店的规模，成为适应大规模生产与消费的重要变革[k]。

/ 组织管理上的根本性变革 /
与传统小店主亲力亲为不同，百货商店因规模庞大，实行专业化分工与层级化管理。在统一资本与计划下，按商品系列分部门运作，由职能管理部门协同执行，建立起现代企业管理制度[k]。

第一次零售革命以百货商店取代传统小店铺为主导，标志着零售业迎来蓬勃发展的时代[k]。然而，当百货商店体量达到极限，坪效下降，新的变革再次启动。

连锁超市的诞生

1930年，美国深陷经济危机，消费者购买力骤降，商品大量积压。与此同时，城市扩张、汽车普及以及包装与冷链技术进步，为大宗采购创造了条件[k]。

爱尔兰裔美国人迈克尔·库仑（Michael Cullen）洞察到：通过大量采购可降低进货成本，结合自助式服务（Self Service）减少人力支出，从而实现低价销售。他于纽约州开设首家“金库仑联合商店”（King Kullen），实行仅9%的平均毛利率，远低于当时普遍的25%-40%[k]。

库仑首创商品品类定价与连锁经营模式，建立集中采购与配送体系，实现低进低出、薄利多销。由此，世界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超市诞生[k]。

超市连锁经营的三大特征

1. 联合性：多家门店组成联合体，实现集生产、采购、加工、仓储、零售于一体的规模化经营，带来显著规模效益[k]。
2. 统一性：总部集中管理，统一采购、配送、标识、装潢、价格与核算，确保标准化运营[k]。
3. 齐全性：经营范围广泛，覆盖居民日常生活所需，实现“一次购齐”。如上海华联超市经营十几个大类、上万种商品，诠释“超”即“全”[k]。


第一家沃尔玛商店于1962年夏天首次开业，在创始人山姆·沃尔顿接管前，仅为阿肯色州罗杰斯镇的一家折扣店／图源网络

1962年，山姆·沃尔顿在阿肯色州小镇经营杂货店。受限于资金不足与家庭意愿，他选择在偏远小镇创业，却意外抓住零售发展机遇[k]。

当时主流为城市主导的特许经营模式，区域零售商统一代理进货、物流与管理，帮助小商户降低门槛。沃尔顿从中学习规则，但发现其弊端：商品与定价僵化，佣金高达货款四分之一[k]。

沃尔顿的零售改革

改革措施

A. 拓宽进货渠道：突破地域限制，跨区寻源，持续压低采购成本。这一“成本领先”理念至今仍是沃尔玛核心战略[k]。
B. 推行折扣销售：通过低价刺激销量，实现“薄利多销”。尽管单件利润低，但总利润大幅提升，成为沃尔玛增长引擎[k]。

沃尔顿坚持“小镇战略”，避开城市激烈竞争，在人口稀少地区深耕细作。彼时美国经济繁荣、城乡购买力接近、高速公路网络发展，居民习惯驾车购物，为小镇零售提供支撑[k]。

竞争对手忽视小镇潜力，专注城市市场，使沃尔玛得以在十余年间稳固根基。当对手醒悟时，沃尔玛已成长为不可忽视的力量[k]。

沃尔顿认为，沃尔玛的成功并非仅靠运气，而是顺应社会发展趋势，比同行更早调整与适应。其“小镇战略”如同蒲公英种子，借势经济腾飞，实现从地方到全球的跨越[k]。

山姆·沃尔顿／图源网络

沃尔玛引入SMART系统与IBM大型计算机，实现商品条码化管理（七位编码）、实时销售追踪、自动补货分析与跨店调拨。总部统一掌握全国门店销售数据，推动标准化作业与高效协同，构建强大内网与信息体系[k]。

关键发展节点：
• 1962年：首家沃尔玛平价商店在阿肯色州拉杰斯市开业[k]。
• 1979年：总销售额首次突破10亿美元[k]。
• 1972年：公司在纽约上市，至1999年股价增值4900倍[k]。

沃尔玛／图源网络

《零售简史》——方兴未艾的便利店

1962年，沃尔顿在阿肯色州拉杰斯市创办了第一家沃尔玛平价商店，标志着现代连锁零售的崛起。[1] 此后，沃尔玛快速发展：1979年总销售额突破10亿美元；1985年沃尔顿被《福布斯》列为全美首富；1988年首家沃尔玛超级中心在密苏里州成立；1997年年销售额突破千亿美元；1999年员工总数达114万，成为全球最大私营雇主。[1]

随着连锁超市扩张，其“大而远”的特点逐渐暴露出购物不便的问题——距离远、耗时长、排队久，催生了新型零售业态——便利店。[1] 便利店起源于美国，兴盛于日本和中国台湾地区，以小型化、高频次、高便利性满足消费者即时需求。[1]

根据日本经济产业省定义，便利店面积为30至250平方米，主营加工食品饮料，日营业时间超14小时；美国NACS则定义其面积不超465平方米，通常24小时营业，SKU超500，涵盖烟草、饮料、零食等品类，并细分为售货亭、迷你店、传统店、扩展型店等多种形态。[1]

中国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对便利店在选址、规模、商品结构和服务功能等方面亦有明确规范，强调其贴近社区、服务日常的核心定位。[1]

1927年，美国南方公司创立首家类便利店——7-11前身；1946年更名为7-11，寓意营业时间为早上7点至晚上11点。[1] 20世纪70年代，日本经济腾飞，人均GDP突破3000美元，便利店迎来爆发期。7-11、罗森、全家等品牌相继兴起，日本成为全球便利店最密集的国家。[1]

铃木敏文将7-11引入日本，打破当时“大超市为王”的趋势，开创全年无休、24小时营业模式，解决中小零售店效率低、周日歇业的痛点，赢得“深夜超市”美誉。[1] 7-11首创单品管理制度、店内ATM机，持续引领行业创新。[1]

其成功关键在于：坚持品质为本，推动密集选址与共同配送提升运营效率，始终以客户需求为核心，通过精细化管理应对市场变化。[1] 如今，“Get what you forget”成为便利店核心价值——补充超市未能满足的即时性、便利性需求。[1]

连锁便利店通常由10家以上门店构成，实行统一采购、集中配送、统一结算，总部负责运营支持，门店专注销售，配送中心承担物流与信息职能，形成标准化管理体系。[1]

2001年后，中国经济进入高速增长期，2006年限额以上连锁零售门店达12.37万家，零售额1.05万亿元，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13.7%。[1] 全球金融危机带来行业洗牌机遇，中国便利店因门槛适中、资金需求小、贴近生活场景，展现出强劲生命力，成为创业热点。[1]

尽管加盟国际品牌可获管理支持，但需较高投入；本土创业者需重视团队建设与系统化知识学习，方能在竞争中立足。[1] 便利店不仅是零售终端，更是城市生活的“一盏灯”，承载着即时便利与人间烟火。[1]

《零售简史》——物美价廉的零售

二战后，欧洲兴起折扣零售业态，以高效管理实现低成本、低价格。德国阿尔迪（ALDI）是典型代表。[1] 1948年，阿尔布莱特兄弟接手母亲的食品店，1962年正式创立阿尔迪品牌，名称取自Albrecht与discount首字母，意为“阿尔布莱希特家族经营的廉价折扣商店”。[1]

阿尔迪主要服务中低收入群体，网点多设于居民区和小城镇，2017年进入中国并命名为奥乐齐。[1] 从阿尔迪“质量走高、价格走低”，到无印良品“合理且便宜”，再到名创优品追求“优质、创意、高性价比”，其核心理念一脉相承——实现“物美价廉”，满足消费者对品质与价格的双重关注。[1]

全球零售巨头的经营之道：阿尔迪、无印良品与名创优品的成功逻辑

从“低价极致”到“高质低价”，解析三大零售品牌的底层竞争力

阿尔迪：坚持极致低价与运营精简

全球拥有超10000家门店的阿尔迪，成功关键在于牢牢把握零售本质——在保证高质量的前提下实现极致低价[k]。其产品聚焦于700种高频购买的生活必需品，每类商品仅提供一款最优品牌选择，简化消费者决策流程[k]。

为控制成本，阿尔迪采取多项精打细算策略：包装箱采用半开放式设计，减少材料与人工开箱成本；售后实行无条件退换货，避免纠纷带来的额外人力支出；减少广告投入，依赖口碑传播，将营销费用让利消费者[k]。同时，通过精简陈列、低人力配置和少促销活动进一步压缩运营开支[k]。

阿尔迪与优质供应商建立长期互信合作关系，获得最优采购价格，最终将成本优势转化为终端低价，形成强大的品牌黏性[k]。

无印良品：以“平实好用”重塑消费价值

作为日本最大的生活方式品牌，无印良品主打日常用品，涵盖文具、食品、家居等多个品类，倡导简洁、环保、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产品不设品牌标识[k]。

其核心理念“平实好用”并非降低品质，而是追求高水准的日用产品。无印良品从未来消费趋势出发，注重材料筛选与工艺改进，目前已推出超5000种商品[k]。品牌致力于在保证产品丰富性的同时，实现价格合理化，通过节约资源与能源降低生产成本，呈现自然质朴的产品形态，还原真实生活价值[k]。

名创优品：高质低价背后的供应链协同

名创优品精准定位一二线城市18至28岁年轻消费群体，主打创意与品质兼具的日用百货，涵盖生活用品、美妆、数码配件等多个品类，单店商品种类可达3000种，且每7天更新商品[k]。

公司采用OEM代工模式，合作工厂不乏国际大牌供应商，如部分化妆品与迪奥、兰蔻同厂生产，借助成熟产能保障品质同时控制成本[k]。通过大规模采购、买断货源强化供应链话语权，实现“高质低价”的市场定位[k]。

在营销策略上，名创优品注重产品外观与“颜价比”，积极开展跨界联名（如故宫、漫威、迪士尼），提升品牌吸引力[k]。渠道方面，构建“线下门店+线上小程序”分销体系，降低运营成本并扩大传播范围[k]。价格策略上严格管控设计、加工、物流等全链路成本，支撑低价销售[k]。促销上结合节假日推出满减活动，提升销量与品牌影响力[k]。

零售的本质：效率革命与“人货场”的重构

零售业的发展始终围绕“人、货、场”三大要素演变，经历从“以货为本”到“以人为本”，再到“以心为本”的演进过程[k]。随着数字化技术应用，消费者行为、商品流通与终端场景均可数据化、在线化，通过云计算实现资源高效配置[k]。

新零售通过线上线下融合，优化流通效率，提升消费体验，本质是一场效率革命[k]。无论模式如何创新，企业需洞察市场痛点，依托供应链管理、成本控制与用户需求洞察，构建可持续的竞争优势[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