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过去二十年的互联网创业史压缩成一条时间线,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轨迹:从游戏、视频、杀毒软件,到在线教育、智能教辅,再到今天的教育大模型和 AI 助教。张民松走过的,几乎就是这条轨迹的缩影。
他早年在盛大、暴风影音、猎豹移动这样的公司做架构师、高级专家,亲历过产品从 0 到数亿用户的蝶变,也三次连续教育赛道的创业,到达过行业顶峰,也跌倒过谷底,经历过在线教育从资本追捧到行业回调的冷暖。2021 年,他选择加入已经在教辅行业深耕 30 年的世纪天鸿——这家以纸质教辅起家的上市公司,如今却在用大模型重写教师教学这件看似再传统不过的事。
表面看,这是一个技术产品人转身投向教育赛道的故事;本质上,这是一个关于人怎样在技术浪潮中重新安放自己的位置的思考样本。
但张民松面临的,不是再做一个题库、资源平台,而是一个看似很传统、但极难啃的场景:老师的备课、命题和批改。
从教辅龙头到 AI 助教:一家纸书公司为什么盯上老师的备课桌
世纪天鸿的故事其实很传统:K12 教辅龙头、年策划图书超过 3000 种、覆盖全国 30 多个省市、累计发行超过 10 亿册。你很容易把它想象成一家拥有巨大发行网络的内容工厂。
传统备课是什么?是教师在资源的荒野里,一点点翻书、查网、剪裁、重组,把别人写好的东西改造成一份这节课用得上的教案与课件。如果运气好,能在备课组里流通一些质量不错的教案模板;如果运气不好,就得自己熬夜啃资料。教师的教研能力、时间精力、学校资源差异,决定了最后那一份课件和那一堂课的上限。
在这个过程中,工具一直存在:搜题网站、教学资源平台、口语测评系统……但它们大多是判别式 AI 的逻辑——你给出一道题、一段语音、一份模板,机器做出判定或拼接;它很少真正参与生成和设计,更谈不上理解一位老师眼前这一班学生的真实差异。
小鸿助教试图改写的,正是这块看似细碎却最关键的空白地带。
它不是要取代老师的专业判断,而是把查资料、凑结构、做初稿这些机械又耗时的工作,从老师手中接走,让 AI 在内容构建个性化生成和跨知识整合上,做老师的底座。真正该由老师来完成的,是选择、裁剪、润色、调整节奏和提问方式,是把一份可用教案变成一堂值得记住的课。
生成式 AI 带来的不是更快答案,而是重新组织知识的能力
张民松眼中的生成式 AI,有两个跨越非常关键。
一个是从功能驱动到认知驱动。以前的教育 AI 工具,面对的多半是清晰的问题:这道题对不对?这句口语发音准确吗?这篇作文的句子结构有没有语法错误?工具在给出一个是/否打分/不合格的反馈后,就结束了责任。它从不关心学生真正哪里没懂,也不关心老师下一步该如何讲得更好。
而大模型开始具备理解上下文、捕捉意图、进行逻辑推理的能力之后,AI 能做的事情就从判定变成了参与。它可以参与梳理一个知识模块的结构,参与设计分层教学方案,参与为不同基础的学生量身定制学习路径。它开始像一个能与老师讨论为什么要这样讲的同事,而不仅是一个会自动拼接题目的工具。
另一个跨越,是从工具属性到生态中枢。生成式 AI 不再是某一个环节的外挂,而是可以串联起教、学、练、评、管、研的那条长链。你可以让它在备课时做内容生成,在课堂中做即时提问设计,在课后根据学生的表现自动调整练习难度,再把所有过程沉淀为数据,为下一轮教学提供洞察。
长期以来,教育行业有一个看起来无法同时满足的不可能三角:高质量、大规模、个性化。好老师、好内容,一旦规模化,个性化就下降;想要个性化,就很难保持规模和标准。
生成式 AI 的出现,让这个三角开始出现裂缝。
因为它既能批量定制,也能持续学习。针对偏远地区学校,它可以自动生成适配当地学情和教材版本的教案与习题;针对有特殊需求的学生,它可以设计符合其认知特点的内容和节奏。一个 Agent 理论上可以同时服务几千名学生,每个人看到的题目、提示语、讲解路径都不同,而这些差异不是靠人工标签,而是靠对行为数据、知识结构和上下文的综合判断。
如果说过去的教育数字化,更像是把纸质内容搬到线上,那么在张民松的视角里,生成式 AI 正在重构的是知识在教育系统里的流动方式。
不为 AI 而 AI:从第一个 RAG 教案产品到场景优先的理性
有趣的是,越是看得清技术的上限和下限的人,越不会对 AI 有浪漫的幻想。
在大模型爆发的 2023 年,世纪天鸿非常快地推出了基于 RAG 的教案生成产品,这在当时的教育领域几乎没有成熟先例。他们一边摸索大模型与自有内容的融合方式,一边在真实教师场景中试错:哪些生成内容老师愿意接收?哪些环节老师宁愿自己动手?什么样的交互方式会让老师觉得被理解,而不是被指指点点?
这背后其实有三个清晰的原则。
第一,趋势要拥抱,但方向不能交给趋势决定。技术升级的速度远快于教育行业接受变化的速度,因此跟着趋势走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过度兴奋带来的,是短期的 Demo 和长久的鸡肋。
第二,场景优先,不为 AI 而 AI。用户的需求并没有因为大模型出现就变成了另一种东西,教师依旧要备课、命题、批改,只是原有工具在效率和质量上有明显短板。AI 做的,不是重新定义一大堆看起来很酷但没人愿意每天用的功能,而是在既有工作流中找到最痛的点,先撬开一个小口,证明价值,再逐步扩展。
第三,永远绑在自己的基本盘上。对世纪天鸿来说,基本盘是书,是内容,是三十年服务教师群体沉淀下来的理解和信任。AI 产品不是一块游离的新业务,而是要与图书、教研、渠道打通,服务同一批用户。这意味着它不能仅以技术漂亮自我感动,而要用非常现实的指标——比如老师每天愿意打开几次,校长是否愿意为它买单,教研组是否愿意围绕它重构协作。
在这样的前提下去看创新与落地的平衡,就会发现:真正难的,从来不是技术,而是克制。
Agentic AI:不是一个新名词,而是一种做产品的姿态
当 Agentic AI 这个词开始在圈子里流行时,很多讨论都集中在如何造一个更聪明、更自治的 Agent。张民松的视角有点不一样。
在他看来,Agentic 既不是一个全新的技术突破,也不是一个营销概念,而是一种如何看待 AI 自主程度的量尺,更是一套工程化思维。高自治的 Agent 和低自治的 Agent,本质上只是完成任务方式不同的工具,而不是什么高低贵贱的差异。
对于教育场景来说,这点尤为重要。你不可能让一个 Agent 自主替代老师做所有判断,也不可能完全抹去它的主动性,只把它当作改良版搜索引擎。真正要做的,是围绕具体场景,去调试多少自治是合适的。
比如,命题环节可以让 Agent 拥有更高的自主度:它可以根据教学目标和学情数据自动设计一整套试题结构,再由教师做审核和微调。但在给学生布置作业时,它可能需要严格遵循教师设定的节奏和难度边界,不适合自己发挥创意给学生加戏。
再比如,在教研赋能场景里,一个多 Agent 协作的系统,可以让不同 Agent 分工负责:有人专注教材对比,有人专注数据分析,有人专注课堂提问设计,然后由老师来做总导演。但要让这套系统长期好用,就必须在工程上反复试验边界,而不是一味堆砌模型数量、参数规模和看起来很复杂的流程图。
这就是他所说的:AI 领域的发展,从来没有唯一路径。当我们用 Agentic 的视角去看产品,问的就不该是我们的 Agent 有多强,而是在这个具体场景里,它该强到什么程度、弱到什么程度,才真正让人变强。
个体时代的真正门槛:你能领导多少智能体一起工作
我们本次大会的主题是开创智能|个体时代。这个标题听上去有点宏大,也有点抽象。但如果把它放进张民松的语境里,就会变得具体很多。
大模型在推理能力上的提升,开源生态在工具层面的成熟,算力成本在可用范围内的快速下降,这三件事叠加在一起,带来了一个新的事实:AI 不再只是软件,而更像是一位可以自主规划、持续记忆、熟练调用工具、甚至懂得分工协作的虚拟员工。
传统组织对资源和能力有垄断优势:要做一件复杂的事,往往需要一个团队、一个部门、一个公司来支撑。个体想要在这样一个系统里产生影响,通常要先服从,再积累,再证明自己,才能获得一点点调动资源的权力。
但当一个人可以驱动十几个、几十个 AI 智能体协同作战时,这种垄断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你不再需要一支完整的内容团队,就能持续产出高质量的图文、视频和课程;你不再需要一个庞大的运营团队,就能完成用户调研、活动策划、数据分析和投放复盘;你甚至不再需要一个很大的产品团队,就可以用 AI 完成从原型到 MVP 的迭代。
这就是超级个体的现实版:不是某种浪漫的天赋论,而是一个人 + N 个智能体的实际生产力提升。
在这样的结构下,个体的价值坐标也随之发生变化。过去,我们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很大程度上看他亲手能做多少事:写代码、做设计、带团队、跑客户。而在 AI 规模化应用的时代,更关键的问题变成了:你能把什么样的问题拆解成可执行的任务?你能设计出什么样的工作流,交给 AI 去完成?你如何在过程中不断调整目标、评估结果、承担责任?
换句话说,未来生产力的核心,不是你会干什么,而是你能让一群智能体为你干成什么。
对教师来说,这意味着你不需要掌握所有技术细节,但需要愿意让 AI 进入你的课堂和备课桌,学会把重复劳动交出去,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挪到更有价值的那一端——理解学生、设计课堂、启发思考。
对创业者和管理者来说,这意味着你不必执迷于招多少人堆多大团队,而要思考:在这家公司里,人和智能体分别承担什么职责?我们用怎样的机制,让一个小团队可以做出过去一个大部门才能做出的成绩?
而对每一个普通个体来说,这个时代最值得警惕的,其实是两种极端:一种是恐惧——担心 AI 抢走一切工作,从而拒绝学习、拒绝尝试;另一种是迷信——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某一个万能工具上,期待一键成功。
张民松用自己的路径,给出了一个更务实的答案:尊重技术的边界,也尊重人的独特价值;永远往前走,但永远知道自己为什么走、为谁走。
当我们谈论开创智能|个体时代,谈论的不该只是某个行业的风口,也不只是某一类人的机会,而是一个更底层的选择:你愿不愿意把 AI 当作一整支看不见的团队,然后开始学习如何带领它们,把一件原本做不到的事,拆成一件一件做得到的小事,再一个一个完成。
如果愿意,那你与所谓的超级个体,其实只差一个开始刻意练习的今天。
访谈精选Q&A
Q1:先简单介绍一下您自己和世纪天鸿吧?
张民松:我早年在盛大、暴风影音、猎豹移动等公司做架构师和高级专家,也做过千万级 DAU 产品,后来连续创业深耕教育赛道,做过同步学、在线课程、在线口才相关赛道,做到过赛道老大,也跌倒过低谷。2021 年加入世纪天鸿,这是一家在 K12 教辅深耕 30 年的上市公司,核心品牌“志鸿优化”覆盖全国 30 多省市,图书累计发行超 10 亿册,现在正把“AI+教育”作为第二增长曲线来布局。
Q2:小鸿助教具体是干什么的?主要解决谁的什么问题?
张民松:小鸿助教是一款专门给老师用的 AI 助教工具,围绕“备课—命题—批改—事务处理”这条链条做提效。简单说,就是帮老师减轻查资料、做教案、出卷、改作业这些高耗时工作,让老师有更多精力投入到真正的教学和与学生的互动上。
Q3:为什么说备课特别适合用 AI 来改造?
张民松:备课既是老师工作量最大的环节,又最考验教研能力,过去主要靠检索和模板拼接,难以做到真正个性化。生成式 AI 能在“知识整合、认知模拟、个性化生成”上补上短板,让优质资源可以“批量定制”,再由老师做最后决策和打磨。
Q4:你们怎么看当下的生成式 AI 浪潮?对教育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张民松:大模型让 AI 从“功能型工具”变成了“认知型助手”,不再只是判题、打分,而是可以参与设计知识结构和教学路径。对于教育而言,它有机会第一次同时兼顾“质量、规模和个性化”,推动整个行业真正迈入大模型智能时代。
Q5:在技术快速演进下,你们怎么避免“为 AI 而 AI”?
张民松:一方面要积极拥抱,我们在 2023 年初就上线了基于 RAG 的教案生成产品;另一方面所有创新都要落回老师的真实场景——先在小点上试、验证价值,再放大。最重要的是,AI 产品必须和我们的图书、教辅主业打通,服务同一批老师,而不是变成一个“孤立的新玩具”。
Q6:你如何理解 Agentic AI?你们的实践重点在哪里?
张民松:Agentic 更像是一种“AI 自主度 + 工程化”的思维,高自治和低自治的 AI 都是 Agent,关键是匹配好场景。我们做的是在具体教育场景里不断调试这个“自治刻度”,通过模型能力、专业数据和工作流设计来找到“刚刚好”的智能度,而不是一味堆砌参数和概念。
Q7:站在你的角度,怎么理解“开创智能|个体时代”?
张民松:大模型、开源生态和算力成本的三重突破,让 AI 更像一支“隐形团队”,个体可以调动多个智能体一起完成复杂工作。未来竞争力不再是“我亲自能做多少”,而是“我能带着 AI 做到什么”,那些既懂技术、又懂教育与人文价值的人和组织,会在这个时代走得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