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R MAGAZINE 2025/06
作家实验室
本期“作家实验室”作品《时光画像》,是一篇有AI参与创作的作品。 作者将创作完成的文本提供给AI,由AI接续完成。
时光画像
钟求是
二
……
老冯起身回到自己卧室,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兽皮圆筒。他走到沙发前做个示意,李一若韩媛站起来凑过去。老冯打开圆筒抽出画卷,又转动卷筒缓缓展开——是一张椅面大小的油画,画面上为一位年轻姑娘的半身头像。
李一若韩媛同时轻叫了一声。李一若说:“这就是那位美术老师?”老冯点点头:“没错。”韩媛说:“看上去比我年纪还小。”老冯又点点头:“这是三十一年前了。”两双稀奇的眼睛又盯着画面看:这姑娘真是漂亮加纯真呀,身穿一件橘色毛衣,毛衣肩部卧着两根麻花辫子,嘴角上翘,鼻子直挺,而目光微微向下,有点浅笑又有点静思的样子。反正一句话,确是三十多年前该有的女孩模样。
这样看过油画,三个人回到了餐桌前。李一若试探着说:“老冯,这位辫子女孩是……?”老冯说:“她是我的初恋女友。”李一若说:“果然果然。”韩媛说:“老冯,你突然神秘起来了,也好玩起来了。”老冯说:“瞧瞧你们打探别人隐私的样子!”李一若韩媛都咧嘴笑了。老冯说:“你们这么愿意听,我就简单讲一讲吧。我住到你们这儿了,便是一种缘分。”
老冯再饮一口可乐,进入了讲述状态。像许多回忆一样,他一开口,就把年头推得挺远。
老冯和辫子女孩认识是在1992年的夏天。当时他从浙江美术学院硕士毕业已经一年,有点失落地驻足在温州一家书画院。8月中旬一个天气挺热的日子,市美术家协会借了一间会议室举办青年画家座谈会。那会儿老冯还是小冯,心里讨厌开会,但也不反对自己坐在这种冷气充足的会场里。会议刚开始的时候,小冯已注意到斜对面的辫子女孩。待到辫子女孩发言,他才知道她叫徐子雨,是杭师大美术系大三学生,这次是暑假在家来蹭会的。看得出来,她是个开朗女孩,在这种场合也不缩怯。中场休息时,小冯过去搭讪,说自己之前也在杭州读书。徐子雨抿一抿嘴说,我知道你,美院才子冯默法。那时候硕士研究生稀少,美院又比较醒目,她知道他也不奇怪。而小冯被夸了一句,心情大好,以稍稍高傲的姿态与对方聊了好几分钟。
晚上小冯躺在床上捉不住睡意,就细细复盘了白天与徐子雨的对话,心里生出两个恨意,一恨自己之前在杭州没有早点结识她,二恨自己下午跟她聊天时忘了要家庭地址。他使劲想了想,以前也稀稀落落“遇到”过几个女生,但那些似乎只是好感而不是情感,而所谓情感真能一见而生的。
之后几天,小冯处于寻找状态中。他先问了市美协的人,对方说这女生来开会,是一位协会理事通知的,然后给了该理事的BP机号码。他呼了好几次那个BP机,没有等到回复。又找到杭师大的一位美术朋友,电话里说了一堆话,也未有收获。这让他很抓瞎,心里仿佛堵了一团夏日热气。到了晚上,他骑着自行车在街上乱窜,像是兜风,又像是要遇到点儿什么。有那么一次,他还真远远看见了徐子雨的背影,追上去一瞧,是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他刹住车子站在那儿,样子有点傻乎乎的。
好在这种情况持续不久。过了一些天,学校开学啦。小冯第一时间给徐子雨写了信,寄往杭师大美术系。几日之后,他收到徐子雨的回信,信中没有拒绝他有些生硬的示爱。他心里一爽,赶紧伏在桌前,把一堆热乎乎的句子又写到信纸上。这样一来一往,一个多月已互通了好几封信。老冯说,他后来看到木心写的《从前慢》,说了以前邮局寄信日子的好。但事实上,当时的小冯一点儿不觉得那种等信的慢日子有啥好。
到了10月中旬,徐子雨来信说,杭州马上要举办“遇见梵高”画展,自己报名做志愿讲解员被选中了。又提示说,这次画展相当难得,其中有好几幅画是真迹。于是过了几天,小冯向单位打过招呼,便坐车前往杭州。不过因为徐子雨困于展览馆,俩人一时见不上面,小冯只能一脸苍茫地独自待在小旅馆的房间里。直到第二天下午四点,小冯按照预约时间走进展览馆展厅,而徐子雨特作安排当了他的讲解员。那真是奇妙的时刻呀,同一拨观展者只有四五人,小冯靠前站着,一边听徐子雨的柔声解说,一边放肆品味徐子雨的样子。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五官清爽好看,苗条的身子穿着橘色毛衣,两条不长不短的辫子有一种青春的俏皮。老冯说,许多年过去,他一直记得徐子雨在这一刻的模样。
这次到杭州后,小冯留了下来。温州的书画院不用坐班,在外漂一段时间也没人注意。他向美院留校工作的同学求助,说自己正练习恋爱,想在学校寻个栖身之处。那同学二话没说,替他在学生寝室找到一张床铺——因为生病,床铺主人这学期休学了。而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学生味儿,混在寝室里也不算突兀。
随后日子里,小冯白天睡懒觉,或者找个轮空的画室画上几笔,晚上则跑到杭师大找徐子雨说话。徐子雨迈进了大四,稍稍松闲一些,便把一个晚上匀给他一小时。在这一小时里,两个人在校园里散步聊天,谈各自的趣事,也谈画家的作品。两张嘴巴好几次讨论了梵高,譬如他对星星和向日葵的喜爱,对黄色和蓝色的选择,以及他自割耳朵的心理走向。当然,两个人交谈时,小冯会讲得多一些。他会说,黄和蓝一暖一冷,代表着梵高内心世界的两极。他会说,割耳是对清醒状态的一次狂热侵犯,却成了一个好玩的精神寓言。他还会说,梵高在打破整齐和秩序,因为整齐和秩序有时候就是一种罪恶,需要予以蔑视。这些虚飘的点评让徐子雨佩服。
但对小冯来说,每天一小时的相处是不够的。他东思西想,拿出了一个不错的办法——为徐子雨画一张人像。跟徐子雨一讲,没有遭到反对,具体一点说,她犹豫两分钟便批准了。这样在每个周日上午,徐子雨就来到美院,成为小冯眼睛里的模特儿。老冯说,那真是美好的时光呀,星期天的画室正好空着,两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起,他把她的容貌她的神态一笔一笔移到画布上。
此处有一个重要的矫情点,那就是画笔。为了这次画画儿,小冯想了个招儿,用自己的头发制作画笔——那会儿他留着长发,一副美术生的先锋范儿。他剪下头发的尾部,拿去学校旁边的专业小店,两天后便取到了粗细三支笔。于是在画室里对着徐子雨,当手中的笔一次次涂抹时,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也抵达了画布。
这幅人物肖像大约画了十四五个小时,用掉三个周日。小冯和徐子雨都觉得这次合作挺好玩的,不仅画了画儿,还制造了只属于两个人的情感空间。老冯说,在以后的岁月里,美院画室里的这次画画儿,成了那段初恋日子的重要记忆点。
老冯停住了讲述,似乎还在回味那个遥远的时刻。李一若问:“老冯,您把这段恋爱称为之初恋……那会儿您多大了?”老冯说:“那年我27岁,徐子雨22岁。对我来说,以前跟别的女孩子碰碰擦擦的事儿都不叫恋爱。”韩媛问:“这回的恋爱谈了多少时间?”老冯说:“半年吧,从夏天到冬天。”韩媛又问:“那为什么分开了呢?”老冯说:“因为我后来出国了,去了巴黎。”韩媛说:“出国难道必须要分开?这理由还不够扎实!”老冯看一下韩媛说:“小韩呀,你现在这是第一次恋爱吗?”韩媛缩一缩脸,不知怎么应答。老冯又说:“一若你呢?”李一若嘿嘿一笑说:“有一句话叫练习生活练习爱,恋爱没练过几回怎么生活呀。”老冯说:“这就对了嘛,初谈恋爱又一路到底,这种概率是很低的。”
韩媛盯一眼李一若,像是要追忆他的以前情事。李一若赶紧续问:“老冯,那您这次回来是旧情重燃吗?对了,在国外这么多年,您跟她有过联系吗?”韩媛也绕回来说:“还有还有,明天见了面您第一句会说什么呢?”老冯说:“你们的问号还是不减少……不说啦,这个晚上我已经说得够多了。”顿了一下,他把杯中可乐全倒入嘴里,呼出一口气说:“告诉你们吧,明天的见面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三
下一日是周一,李一若在单位就比较忙。参加一周工作例会。被领导唤去布置下一个展览。坐在电脑前做布展场景图。
忙着的时候,李一若的脑子偶尔会开一下小差:老冯现在应该见到美术女教师了吧?对方脸上得跑出怎样的吃惊表情?俩人会相互看着并说一些百感交集的话吗?李一若觉得,自己脑子里也展开了一幅重逢场景图,而且比电脑上的布展场景图好玩多了。
在忙碌中伴着杂想,这一天倒也过得快。傍晚临下班时,韩媛发来微信,说自己得在公司里拖一两个小时的班。李一若应答一句,便出了单位坐地铁回家。下地铁后,在附近一个家常饭铺吃了简餐,想一想,又拐到地下超市买了一瓶红葡萄酒。
到家推开门,客厅安静。以为老冯不在,再扫一眼客房,那门虚掩着裂了一条缝,一个身影在床上躺着呢。李一若缓一缓神,站在那儿轻唤了一声,里边传出应答——他没在睡哩。李一若把门推开一些,问:“晚饭您吃了吗?”老冯说:“算是吃过了吧。”这话有点含糊,李一若说:“我买了一瓶红酒,要不咱们喝一口?”
几分钟后,老冯从房间里出来了。李一若已备好了酒杯,还从厨房里找到一包牛肉干。老冯往外指一指,李一若明白了,俩人就端着杯子到了阳台上。阳台不大,也没有椅子,但靠着栏杆往下看,能看到一排树冠和一块小草坪。不过现在李一若不关心楼下的绿色,他瞧一眼老冯的脸:“呃……今天见到了吗?”老冯说:“我知道你很想打听这个……见到啦。”李一若说:“那……聊得不好?”老冯说:“没有聊,压根儿没有说话。”李一若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老冯呷了一口酒,目光远望一下,又投向楼下。天色渐暗,一团团的树叶开始混沌,有灯光在草坪边上亮起。
老冯绕过了李一若的问号,说:“当年到巴黎,也是这样的初秋,路上经常遇到梧桐树和街边草坪……”李一若顺着说:“那会儿您是先去留学读书?”老冯说:“当时我已有硕士学位了,似乎也不需要再去拿一个文凭……但巴黎是所有画家的向往,我就想去闯一闯。”李一若笑了说:“我不是画家我也向往巴黎,我也想去看一看。”老冯说:“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中国人出去都没钱,所以一开始我也得打工,打了一年多的工。”李一若问:“打的什么工?”老冯说:“在温州老乡开的一家餐馆端盘子,每天从上午干到晚上。”李一若说:“这样……您就没法画画儿了。”老冯说:“那也没办法,初来乍到都得有这么一段修炼。好在赚了些钱后,我就赶紧校正自己,去巴比松村待了不少日子。”
巴比松村李一若听说过,应该是在巴黎南郊的一个艺术小镇,因为有自然风光又有美学气息,很久以来一直是画家的集聚地。老冯介绍道,自己到了这个小镇,长租在一家农舍里,平时则到合用的工作室画画儿。老冯又点评说,那段时间挺不错的,画了不少画儿,又经常与别的画家喝咖啡聊想法,画技有了不少长进。李一若问:“在那儿待了几年?”老冯说:“三年,之后又回到了巴黎市内。”
回到市内的老冯租了一个小房子,一边画画儿一边试图进入社交圈。有一次他去Pantin公墓园祭拜前辈画家常玉,偶尔遇到另一位华人画家,就交上了朋友。这位画家朋友帮了他一些忙,譬如介绍参加艺术沙龙,在画廊寄售作品,后来还促成他办了一个画展。李一若说:“不错呀,能在巴黎办个人画展。”老冯说:“是在一家画店举办的,可没有大展馆里的那种大架式……而且还边展边售,但最后只卖了两张。”李一若说:“那……售价高吗?”老冯说:“不高不高。呵呵,我有时会自我安慰,梵高生前的画儿也卖不出去,卖了几张价格也不高。”李一若说:“看来在巴黎生存也不容易呀,即使像您这样的画家。”老冯说:“怎么说呢,巴黎是个爽朗又朦胧的城市,藏着好也藏着坏。我待在那儿了,就得在好与坏的日子里活下来。”老冯又说:“你没见过我的画儿,在我的画面上呀,有时会用白色和粉色表达巴黎的好,有时又用铁色和紫色突出巴黎的坏。”
夜色更浓了一些,小区里的许多窗口已布着光亮。老冯捏着杯脚,静静地望着前方。李一若找着话头说:“老冯,谁都知道巴黎是个浪漫的城市,那您在那儿的爱情呢?”老冯络腮胡子扯动一下,轻笑着说:“呵,你什么都想知道呀。”李一若说:“因为……您是个自带神秘感的人。”老冯说:“我哪有什么神秘呀,我自带的可能是失败感吧?譬如在巴黎的这些个年头,我有过几个女友,包括华侨女人和法国女人,可最后都分开了。”李一若说:“还有法国女人……你们一起待了多久?”老冯说:“两年吧。她是个爱生活的人,身上贮存着不少热情,喜欢旅行,爱逛商场,善拉小提琴,跟她在一起不会感到寂寞。”李一若说:“哟,那为什么要分手呢?”老冯说:“那会儿我法语还不够好,交流起来有些磕碰,但谈话不深呀文化不合呀,这些都是次要的。说到底,我不喜欢热闹,我待在寂寞里才会感到舒服。”李一若说:“嗯嗯我懂,画家需要的是安静,因为画笔和画布都是喜欢孤独的。”老冯笑一下,不言语了。
李一若还想再问什么,韩媛回来了。她撂下背包凑到阳台门边,嘻嘻一笑说:“你们在聊什么呢?我也想听。”又说:“老冯,为了您的事,我今天上班分着心呢。”老冯转过身子说:“分的什么心?”韩媛说:“多着呢。首先我还是在想,当年你们两个人掰得没那么简单……这是我的直觉。”李一若插嘴说:“你什么意思?”韩媛说:“我的意思是这里应该有个故事。”老冯说:“看来一个老男人的到来,把你们的偷窥欲全给逗起来了。”韩媛说:“哈,不是偷窥欲,是好奇心。”老冯默一默脸,端着酒杯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李一若韩媛互看一眼,也跟着走过去坐下。
老冯说:“好吧,我就把昨天没说到的分手之事给补上。”他转动手中的杯子,又将话头伸到三十一年前。那次画完徐子雨肖像后,小冯被单位几次催促,回到了温州。过一些天,学校放了寒假,徐子雨也返回温州。两个人会合后,时不时地出现在街上,逛公园、看电影什么的。小冯有一点挺不满意,就是自己的自行车——一个长发飘飘的青年画家,用自行车驮着一位干净漂亮的辫子女生,这是很不艺术的。有一天,他向邻居朋友借来了一辆本田摩托车。之前那段时间,他心存伏笔,已经学会了驾驶。
此后几天,这辆摩托车陪着小冯徐子雨快活奔跑,一会儿驶上景山山顶看日落,一会儿又拐到瓯江岸边看帆船。终于有一次,快活猛地中止了。那是一个傍晚,两个人在龙湾玩一个景点,玩完出来时发现车把上的头盔不见了。此时天色暗下来且有些冷,但又不能不走。小冯发动了车子,徐子雨在背后抱住他的腰。没有了头盔的小冯在风中飘起头发,造型有点酷,只是脸上和耳朵受了冻。这样开一会儿,徐子雨放开小冯的腰,将戴着手套的双掌捂在他耳朵上。这是输送暖意的动作,让小冯的耳朵舒服了不少,但也减弱了他的听力。几分钟后,车道有些变窄,此时后面一辆轿车驶来,使劲摁响了喇叭。小冯盯着前方没有听见,反而让摩托车的前轮贴向轿车的腰。随着刮擦的声响,摩托车应急地往外一拐,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树。
摩托车躺在了地上,小冯和徐子雨则坐在了地上,相距一米远。这也不算大事,徐子雨有点想笑,却看见小冯的目光里有惊恐。徐子雨问,你怎么啦?小冯指一指手说,你的脸上有血。徐子雨一摸自己的右边脸颊,不仅摸到一大把血,还碰到一道裂开的口子。剧烈的疼痛马上袭来,一下子把她吓傻了。
这道口子被缝了十三针。医生说,伤口不算很深,好好养着不会有事的。可这件事显然弄坏了那个春节和假期。两个人在一起时,小冯嘴里送出道歉送出安抚,但心里也有埋怨:那会儿你为什么要捂住我的耳朵呀!他的这个心思,自然也会收到徐子雨的眼睛里。
新学期来了,徐子雨返校,之后两个人继续通信。徐子雨在信中说,脸上的伤口好了,疤痕不明显呢。但这伤口似乎留在了他和她的心上,成了隐隐的痛。过了一些日子,俩人分手了。又过一些日子,小冯去了法国,徐子雨则留在杭州做了中学老师。
韩媛问:“那次出国之前,你们还见过面吗?”老冯说:“没有……我们通了好几封信,可没有再见面了。”韩媛说:“那么今天,在分别三十年后终于见上了。”老冯说:“准确地说,是三十年加六个月。”韩媛说:“想想就让人心动,你跟她说了啥呢?”老冯说:“没有说话,今天没有说话。”韩媛说:“为什么呀?”李一若说:“嘿嘿,这也是我刚才的问题。”
老冯示了示手中的空杯,李一若赶紧拿起酒瓶倒上一截。老冯小喝一口,说:“按原来的想法,我应该只是在学校对面坐一坐的。你们想象一下,一个人从很远的地方找过来,独自坐在往日恋人的近处,安静地喝着咖啡,安静地回忆以前,最后默默地起身离开——这是多么好的场景呀!我昨天也正是这么做的。”停顿一下,老冯又说:“可后来我改了主意,让自己今天下午又去一趟。我站在等待放学的家长人群里,看着学生们水流一样涌岀来,看着老师们一个一个走出来,随后我瞧见了子雨——她一身灰色套装,拎着一只布袋,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韩媛说:“她认出您了吗?“老冯说:“没有,她不可能冷不丁地认出我,而且是在人群中。”李一若说:“对了,您看到她脸上的疤了吗?”老冯说:“看到了,在右颧骨上。”韩媛说:“然后呢?”老冯说:“然后她很快走了过去,可能去地铁站或者公交站。”韩媛说:“嘿老冯,您坐着万里飞机来杭州,就为了这么看一眼?”老冯举着酒杯晃了晃,慢慢地说:“是的,这已经够了。”
插叙
该小说计划约15000字,已完成9600字,后面部分拟邀DeepSeek和豆包接续创作。我将此设想说给作家好友庞兄,并发去已写文字。一小时后,两个人进行了微信交流。
钟:你觉得这种尝试有意思吗?
庞:没意思!
钟:为什么?
庞:这种事让年轻人去干更好。你都写到这个份儿上了,玩这个显得小技小气的,还让人觉得有些媚俗。
钟:哈哈,我心里突然发虚了。
庞:就是嘛,咱们这种年纪的作家,就不要抖这种小机灵了。
钟:其实呀不是什么小机灵,我有个自己的理由。
庞:说说看。
钟:这些天我身体出了点状况,夜里常常失眠至三点,脑子一会儿空白一会儿逃窜,他妈的那真是黑暗时刻呀。这样白天就凑不起精神,很不想写了。
庞:靠,怎么这样!这个我想不到。
钟:但这个小说还得继续下去,走了大半截路,停在那儿让人堵心。
庞:好吧,这个理由我认可了。
钟:那说一下小说。已写的这2/3部分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庞:好话就不说了。我觉得写得有点满,留白少了些,这是不足。
钟:同意,我自己也有这个感觉。不过在后面部分,我的计划就是多一些空白和虚意,当然还必须有一个好的高潮情节。
庞:你这种构想DeepSeek能接得住?我很怀疑!
钟:接住接不住,都是一种能力测验。
庞:还有,你这种特色语言它能顺得上?别太指望!
钟:试试看吧。
庞:好的,试一试。
豆包创作
四
周二,李一若在单位又是忙碌的一天。临近下班,他正对着电脑整理文件,手机屏幕亮起,是韩媛发来的微信。
“一若,你猜我今天干了啥?”韩媛的消息带着几分神秘。
李一若微微皱眉,快速回复:“你能干吗,加班呗。”
“才不是呢!”韩媛紧接着发来一大段文字,“我今天下午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就去了树人中学。我找到了以前的同学,她现在就在那学校教书。我跟她说想学画画,让她帮忙引见一位美术老师,就这样见到了徐子雨。”
李一若心里一惊,手指在屏幕上敲道:“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窥探别人隐私吗?”
“哎呀,我就想看看她到底啥样。”韩媛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她真的变老了,脸上有明显的疤痕,看着很憔悴。听说她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
说着,韩媛发来了一张照片。李一若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开。照片里的徐子雨穿着一件款式陈旧的素色衬衫,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右颧骨上那道疤痕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格外醒目,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沧桑。与老冯画中的那个纯真少女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李一若沉默片刻,回复道:“咱这么做不太好,别再折腾了。”
韩媛回了个“知道啦”,可李一若知道,这件事远没有结束,它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
五
夜幕笼罩着城市,李一若和韩媛回到家中。客厅里一片寂静,老冯的房门紧闭。韩媛凑到李一若耳边,轻声说:“他好像在房间里,也不知道今天一天怎么样。”李一若轻轻摇头,示意别多言。
晚饭后,李一若在客厅看书,韩媛在一旁摆弄手机。突然,从老冯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李一若和韩媛对视一眼,迅速起身冲向老冯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浓烈刺鼻的白酒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只见老冯坐在床边,眼神迷离涣散,像是陷入了一个遥远而痛苦的梦境。身旁地上倒着一个空酒瓶,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被鲜血染红,那红色在黯淡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老冯的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还滴着鲜血,半只耳朵,确切地说是耳垂,掉落在当年他画的那张徐子雨的画像上,鲜血顺着画像边缘缓缓流淌,仿佛在为这幅曾经充满青春与美好的画像画上一道残酷的注脚。
“老冯!”李一若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老冯缓缓抬起头,看着李一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对不起……”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李一若顾不上多问,赶紧找来毛巾,试图为老冯止血。他的手颤抖着,毛巾迅速被鲜血浸透。韩媛则在一旁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不停地颤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韩媛,快打120!” 李一若喊道,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沙哑。韩媛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急救电话。
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李一若一边为老冯包扎,一边轻声问:“老冯,你这是为什么?”老冯只是轻轻摇头,没有说话,眼神里满是悲凉。李一若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明白老冯为何要如此伤害自己,但能感觉到老冯内心深处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挣扎和痛苦。
救护车很快赶到,医护人员迅速将老冯抬上车,送往医院。在医院里,医生为老冯处理伤口,李一若和韩媛在一旁焦急等待。手术室外的灯光惨白刺眼,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们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眼睛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过了许久,医生出来告知,伤口已经处理好,老冯并无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
李一若和韩媛走进病房,老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看着李一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李一若坐在床边,心中充满疑惑与担忧,他知道老冯心中藏着太多的故事,而这次自残,一定与他和徐子雨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六
老冯在医院住了几天后,便回到温州老家养伤。他在温州待了半个月,这段时间里,李一若和韩媛时常与他联系,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老冯总是简单回复,说自己一切都好。
两个月后,李一若在闲暇时,突然想起老冯,便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老冯,最近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吧?”过了一会儿,老冯回复了,还附带了一张照片。李一若点开照片,是老冯的自画像,画中的老冯右耳少了耳垂,眼神深邃而平静。
“我回巴黎了。这是我回巴黎后画的自画像。”老冯在微信里写道,“我不是模仿梵高,而是一种生命透悟。几个月前的一天,我在巴黎街头漫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觉得人生如此短暂,青春不再,生命也在逐渐逝去。我想起了子雨,想起了我们的过去,想起了她脸上的疤痕。那一刻,我顿悟了,这也是我这趟杭州之行的理由。现在我觉得自己的自残与她的疤痕是相配的,与人生的困顿和生命的衰老也是相配的。这是一种自我救赎,让我能直面过去,也直面自己的内心。”
李一若看着老冯的消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了老冯在杭州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讲述的那段初恋故事。老冯的经历就像一幅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让他感受到了岁月的无情与人生的复杂。他回复道:“老冯,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放下手机,李一若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市的建筑上,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纱。他知道,老冯的故事虽然结束了,但那些关于青春、爱情、生命的感悟,将永远留在他的心中,成为他人生阅历的一部分,让他更加懂得珍惜当下,也更加敬畏生命的每一段旅程。
DeepSeek创作
四
李一若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展馆3D模型,右下角的数字钟跳到16:47。微信提示音突兀响起,韩媛发来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片——一位穿灰色套装的妇人正在锁美术教室的门。
“我找到她了。”对话框又跳出段语音,韩媛压低的声音裹着兴奋,“我高中同桌林棠在这学校教英语,刚带我去见了徐子雨。”李一若将照片放大,徐子雨转身时右颊反着不规则的光,那道疤痕从颧骨爬到耳垂,像裂开的陶瓷釉面。
耳边传来同事收拾文件的响动,他抓起手机躲进展厅储物间。“你疯了!”他指尖发颤地打字,“老冯知道会……”
李一若想起昨晚在一起时,老冯用红酒在茶几上画出塞纳河曲线:“水纹和疤痕都是时间的等高线。”这时韩媛又发来一段偷录的对话:“徐老师,这是我表妹,想咨询少儿美术班的事。”林棠的声音带着教师办公室特有的回声。
“现在不带班了。”徐子雨的嗓音像蒙着层砂纸,“自从……”短暂的静默后,是陶瓷杯轻磕桌面的声响。
韩媛的旁白切入录音:“她摸了下右脸,桌上摆着离婚证和降压药。林棠后来告诉我,那疤痕让学生家长投诉过,说看着吓人。”
“你知道最揪心的是什么吗?”韩媛的新消息带着颤音,“她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速写,虽然只露出半截,但我认得那件橘色毛衣!”
储物间的节能灯突然频闪,在李一若视网膜上烙下光斑。1992年的秋阳穿过记忆——小冯在美院画室里甩动长发,发梢笔刷扫过画布上的徐子雨毛衣。
“徐老师说现在偶尔还画画,但只画静物。”韩媛又发来一张照片:办公室角落的画架上,石膏像被刻意摆在逆光位置,明暗交界线恰好在右颊。“我问她为什么不画人物,她说……”
语音戛然而止。李一若正要追问,手机震动着弹出最后一条消息:她说有些东西画进纸里,就再也逃不出来了。
暮色漫进展厅时,李一若仍蜷在储物架旁。指间烟灰簌簌落在徐子雨的照片上,将那道疤痕染成灰白。
五
老冯的房门在23时17分渗出铁锈味时,李一若正在厨房冲洗韩媛的马克杯。水龙头突突的喘息声盖住了最初的玻璃碎裂声,直到血腥气顺着门缝爬上脚踝——那气味像掺了松节油的二锅头,暴烈中带着腐朽的甜。
推门瞬间,月光正从掀开的窗帘缺口灌入,将满地狼藉浇铸成黑白默片。撕成两半的画布浸泡在血泊里,徐子雨的麻花辫被染成暗褐色,像漂浮在1992年的画室地板上。老冯歪在床头,左手攥着半瓶56度的红星二锅头,右手垂在床边,指间夹着的美工刀还在滴血。耳垂的缺口处血肉模糊,像被野兽撕咬过的山楂糕,血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灰白汗衫上洇出一串暗红纽扣。
“操!”李一若的膝盖撞翻颜料架,钴蓝色泼上墙壁,与血迹交融成诡异的紫。他抓起枕巾压住老冯耳侧,布料瞬间吸饱了血,沉甸甸地坠手。老冯喉咙里滚出嘶哑的笑,酒气喷在他脸上:“耳垂……耳垂最没用……”残缺的耳朵在月光下颤动,像片将落未落的梧桐叶。
血泊中央躺着半片耳垂,正落在徐子雨画像的唇边。1992年的少女在泛黄画布上转过头,构成荒诞的吻。
韩媛的尖叫在门口炸响。她踩到了滚落的酒瓶,烈酒在地板上蜿蜒成塞纳河的形状。老冯突然挣起身子,染血的左手抓向床头柜。兽皮画筒掉在地上。
“Le passé ne meurt jamais(过往永不消亡)。”老冯的指甲抠进李一若手腕,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血珠顺着床单褶皱流下,又在徐子雨的麻花辫上连成珠串。画像中的少女正在褪色,而血迹新鲜刺目,仿佛三十年光阴在此刻同时溃烂。
救护车鸣笛刺破夜空传来时,老冯突然清醒了一瞬。他盯着天花板角落的蛛网,那里粘着半片风干的梧桐叶。这时李一若还发现老冯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摩托车维修单,日期是1993年2月14日。
六
梧桐叶开始泛黄时,李一若收到了老冯从巴黎寄来的明信片。邮票是梵高《包扎耳朵的自画像》局部,邮戳边缘洇着水渍,像一道未干透的泪痕。背面用炭笔潦草写着:“伤口结痂后,成了时间的徽章。”
又过一些天,微信视频接通那晚,巴黎正飘着初雪。老冯的脸隐在画室阴影里,右耳轮廓被刻意处理成模糊的剪影,缺了耳垂的豁口倒像枚倒置的铃铛。“不是致敬那荷兰疯子。”他举起新完成的自画像,画布上的自己正在抚摸一面裂镜,镜中映出二十二岁的徐子雨。
屏幕忽然剧烈晃动。老冯的镜头扫过画架旁的老式座钟,玻璃罩上积着一层薄灰。他的声音混着地铁轰鸣传来:“上次去杭州前在奥赛博物馆,我盯着梵高那幅画看了六个钟头。快闭馆时,阳光突然穿过穹顶,把画里的绷带照成透明……”老冯的络腮胡子颤了颤:“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们的伤疤是配套的——她的在脸上,我的在时间里。”
韩媛凑过来时,老冯正好点起烟。烟雾缭绕中,他背后的窗户映出塞纳河碎银般的波光。他翻转镜头:“记得温州老宅阁楼养伤那半个月,我心里平安了许多。”
通话结束后,老冯又传了一张照片:晨光中的画室地板投着梧桐树影,缺耳垂的自画像斜靠在椅子旁。
窗外冬雨忽至,李一若将手机倒扣在茶几上。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永不结痂的疤痕。
附记
今年开春后,我做短篇小说《时光画像》。先写了近万字,余下部分预计五千多字,用不了几日便能完成。这天夜里,我丢掉好的睡眠,脑子不停地东奔西窜,奔窜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可让AI接写小说。这个想法让我有了尝新的快意,也帮助自己很快入睡。
第二天,我与好友庞君进行了对话,都觉得可以一试。我坐在电脑前,把近万字的未完稿提供给DeepSeek,让它自主创作余下的部分,结果出来一个不着边际的故事。随后再给它一些情节提示词并进行数次沟通,才形成稍微像样的小说续写。我不甘心,又在豆包上进行尝试,同样的提示同样的沟通,很快产生一个有点模样的版本,只是写得浅显普通,篇幅也不够长。总的感觉,DeepSeek凶猛一些但漏洞不少,豆包比较规矩但平庸一些。
需要说明一下,现在呈现的豆包接写版本,我基本没作修改,只是增减了三四个短句。DeepSeek接写版本则删掉了一些枝节,因为不作修理会让读者摸不着头脑。总体来说,AI目前的小说创作能力还是虚弱的,离成熟的小说写作还差一个时间段。我不知道这个时间段得是多长,也许很快也许挺久。我甚至愿意每三年尝试一次,以见证AI能够或者无法超越纯粹小说家的过程。
另外还要一提,在原来的构想中,小说后面五千余字必须形成一个有力又合理的高潮情节,让作品变得饱满有味。可惜在AI写作过程中未能有效实现。这是该小说付出的并不意外的代价。
对了,在小说的尾部,老冯本应回想起杭州咖啡馆墙上的两句诗。一句是:请你和我说一会儿废话,请你和我谈一谈永恒。另一句是:风虽大,都绕过我的灵魂。我很喜欢这两个句子,现特意放在此处,也算是对这个小说的额外注解。
节选,原载《作家》2025年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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