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多罗:
不完全是。那些伙计人确实很好,他们并不在乎我是个女人。背地里他们也许会议论我,谁知道呢。但关键是,他们当时经常处于吸毒后晕乎乎的状态,大多数人一直那样。我不知道老师是没发现,还是根本不在乎,反正挺有意思的。我自己可得保持清醒,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手指头什么的给切掉。
就这样,我算是正式进入了这一行。我的第一份工厂工作是在一家小型的碳刷厂。碳这种材料很脆,呈深灰色。不论是用带锯切割还是用机床加工,都会扬起黑色的粉尘,弄得浑身都是。厂里几乎没有什么除尘设备,仅有的吸尘装置也根本不管用。正因为恶劣的工作环境和其他一些问题,我和一些同事尝试在厂里组织工会。结果,参与组织的其他人只是被警告了一下,而我却被解雇了。我记得后来回工厂取工具箱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拿不到失业救济金了。于是我特意把第一张失业金支票带过去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想用这种理由剥夺我的失业金?没门!瞧好了,祝你们好运,继续'好好干'吧。"
接下来我去了阿里斯·查尔莫斯拖拉机厂,那是一家拥有上万人的大厂。之前的海尔维格碳刷厂规模很小,大概只有一两百人,而这里是真正的巨无霸,生产拖拉机及其所有零部件。当时我的失业金快用完了,必须尽快找到工作。我去那边申请了五六次,却总被告知没有岗位。后来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就去了几街区外的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简称UAW[1])当地办公室。接待我的是一位女性业务代表,我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她直接告诉我:"不对,他们最近一直在招人,招的全是男性。"并给了我那段时间完整的招聘名单。
我拿着这份名单去了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简称EEOC[2]),提出了申诉。委员会将我的投诉转给了阿里斯·查尔莫斯的管理层。果不其然,他们突然通知我:有岗位了。接着他们就想尽办法,给我做了所有可能的X光检查,试图找出我身体上的问题。等我离开那儿时,没浑身发光都算奇迹了。结果他们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
于是他们又把我安排进一个都是老员工的车间,那些老师傅脾气坏得很,压根不想要女工。我猜管理层是希望这些人故意给我错误指示,或者想办法让我干不下去。但除了一个讨厌的家伙之外,其他老师傅其实都很帮忙。他们看得出我并不需要太多照顾,只需要清楚地告诉我:"这台机器归你操作,你的任务是这个。"一旦交代清楚,我就能完成。我不调情,不穿惹眼的衣服,就是个普通干活的人。后来他们也了解到我要养五个孩子,更明白了我不是来找对象,只是想安稳工作。
在长达九个月的试用期里,公司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开除你,工会也帮不上忙——尽管你照样交会费,但在试用期内不受工会保护。那段时间,我每晚都只是埋头干活,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那段时期,每晚都有人事部的人来找我。我当时上的是第二班,他们拿着我之前向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提交的投诉书,问我:“现在你愿意撤销它了吗?”意思是,既然我已经得到了工作,一切都“完美解决”了,就该签字撤诉。在那段时间里,我结识了装配部门和其他一些部门的工友。他们都劝我:“千万别签任何东西。一旦你签了,他们随便找个借口,比如说你‘瞪了谁一眼’,就能编个理由把你开除。”所以我坚持不签。
车间里有个叫迪克的家伙,说真的,他人如其名(Dick有“混蛋”之意),行为总是很怪异。我尽量不理他,专心做自己的事。他有个手写的活页本,里面贴满了不堪入目的色情图片,内容极其恶劣,涉及儿童、人兽交等,你能想到的最恶心的东西都有。他上白班,我上晚班。每天我来接班时,都会在我操作的机器上——准确说是厂里的机器,只是归我使用——发现他用胶带贴着一张他当天“精挑细选”的色情图片。我会对他大吼,把图片撕碎扔掉,然后尽量无视他。我向工会投诉过,但他们说无能为力。那是70年代,恐怕“性骚扰”这个词都还没出现。工会的人只是说:“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就忍着点吧。”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来上班,发现迪克还没走。那天,我准备操作的机器(一台15英尺高的摇臂钻床)上并没有色情图片。我要加工的零件是拖拉机外壳的一部分,还留在机床工作台上,需要钻一个直径一英寸半的孔。按照车间规定,如果一项活没干完,就由原操作者第二天接着干,别人不能动,设备保持原样。我安装钻头的套筒组件非常沉重。我看向迪克,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我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我跟很多女性说,一定要相信你的直觉,它就像后脑勺的第三只眼,能察觉出哪个男人不对劲。当时,我伸手去碰那个套筒组件,结果整个装置竟然掉了下来。如果我当时开了机床,那个重物飞转起来击中我的胸口或脸部,我必死无疑。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尖声呼救,叫来了工会代表、领班和所有人。我告诉他们:“我一直忍受这些下流把戏,但现在他想要我的命!这事必须到此为止!”那时我已经仔细读过工会合同。我知道里面有一条条款,尽管没有“性骚扰”这个词,但有关于“作为工会成员应遵守的行为规范”的规定。我利用这一条对他提起了正式投诉。那家工厂是“闭锁工厂”,如果不是工会成员,就不能在那里工作。所以,如果我能因为他行为不当而把他踢出工会,他就会丢掉工作。
结果是这样的:他最终没有失去工作。但第二天,一大群工会和资方代表——我称他们为“暴风雪”,因为他们都戴着白帽子——涌进车间,沿着过道走向他,对他大声斥责。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敢骚扰我。我在那里又工作了大概两三年。这段经历让我深信,女性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感觉不对,那一定就是不对。
最后十年,我在密尔沃基铁路公司工作,那里的氛围非常好。密尔沃基铁路公司在我去之前也几乎没有女性员工,除了二战“ 铆工罗西(Rosie the Riveter[3]) ”那个时期。我想那时可能有一些女工,但我不太确定。我的朋友维罗娜——我是在工作的最后一年才知道她的——她是二战期间在铁路食堂工作的,战后食堂关闭,她利用食堂工作获得的工会会员资格,成为了第一名蓝领女工。所以,我算是维罗娜之后,车间里的第一个女性。铁路公司真的很好,我无比热爱那份工作。我制造车轮和车轴,组装轴承。
[1] 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nited Automobile, Aerospace, and Agricultural Implement Workers of America)是美国最大、最具影响力的工会之一,最初主要代表汽车行业的工人,后来将其代表范围扩大到了航空航天和农业机械制造等多个领域。虽然此处中文名称翻译中保留了“汽车工人”的传统译法,但它的实际成员范围已经广泛得多。
[2] EEOC 是一个联邦机构,负责执行联邦法律,以保护求职者和雇员免受基于种族、肤色、宗教、性别(包括怀孕、性别认同和性取向)、国籍、年龄(40岁或以上)、残疾或遗传信息的就业歧视。
[3] 二战期间(1940年代)美国政府为鼓励女性进入工厂,填补男性参军后留下的劳动力空缺而塑造的一个宣传形象和象征符号。她代表了成千上万走出家门、进入钢铁、机械、军工等重工业领域工作的女性。经典形象可见于一张著名的海报:一位身着工装、手臂弯曲秀出肌肉的女性,配以文字“We Can Do It!”(我们能行!)。这张海报后来已成为女权主义和女性力量的国际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