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谋与黄仁勋的渊源：从一封信到台积电和英伟达的深度绑定
在一场由播客节目 Acquired 主持的深度访谈中，台积电创始人张忠谋回顾了他与英伟达 CEO 黄仁勋如何结缘，以及台积电与苹果合作背后的细节。
一封信开启的合作之路
1997 年，黄仁勋给张忠谋寄了一封信，介绍了当时规模尚小的英伟达。彼时英伟达正试图寻找一家代工厂生产其芯片，并联系过台积电美国办事处未果。张忠谋因即将赴美而亲自致电黄仁勋，并在其家中接待了这位创业者。
黄仁勋当时向张忠谋描绘了英伟达未来的发展蓝图：通过与台积电合作推出 RIVA 128 芯片，解决公司财务困境的同时，也让英伟达迅速成长为主要客户。最终，这次合作让英伟达成功摆脱危机，并成为台积电五大客户之一。
与英伟达的合作并非一帆风顺
2009 年，台积电的 40nm 工艺进展缓慢，导致英伟达损失巨大。当时台积电现任 CEO 尚未回归，管理层认为自身并无责任，也未及时给出解决方案。面对持续恶化的局势，张忠谋重新担任 CEO，并第一时间联系黄仁勋解决问题。
为修复双方关系，张忠谋亲自前往硅谷拜访黄仁勋，并开出了一个价值超过 1 亿美元的赔偿方案。该方案承诺不谈判、不讨价还价，在 48 小时内决定是否接受。此举不仅解决了纠纷，也为双方后续更加紧密的合作铺平道路。
豪赌 28nm 的背后逻辑
张忠谋透露，台积电之所以敢于重注投入 28nm 技术，是因为这一节点是摩尔定律发展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只有在顺利攻克 28nm 后，台积电才能在技术上继续保持领先地位。
与苹果合作的幕后故事
台积电与苹果的合作由富士康郭台铭牵线搭桥。虽然苹果最初希望使用 20nm 工艺制造芯片，但台积电正集中资源开发 28nm。为了争取苹果项目，台积电甚至不惜贷款投入研发，并最终取得成功。
然而，正是由于将资源倾斜于苹果项目，台积电在 20nm 上的研发进度有所延迟，导致苹果跳过了 20nm 直接转向三星开发 16nm 工艺。尽管如此，台积电仍凭借稳健的技术基础巩固了其全球领先的半导体制造地位。
张忠谋眼中的领导哲学
张忠谋提到，在 2009 年金融危机期间，时任 CEO 曾尝试通过绩效考核方式裁员数百人。这种做法引发了员工强烈不满，并出现了到张忠谋家门口抗议的情况。对此，张忠谋表示这种方式既不公平也不合理。
他认为绩效评定过于主观，容易造成内部混乱。在他重新担任 CEO 后，立即恢复了老台积电的传统——即便在业务下滑的情况下，也尽量避免大规模裁员。
这次谈话展现了台积电在关键时刻如何做出决策，以及创始人张忠谋如何以战略眼光与务实作风带领公司度过危机，建立长期稳定的客户关系。
28nm 制程成功背后的战略投入
主持人：台积电在 28 纳米节点为何能真正占据行业领先地位？
张忠谋：我在德州仪器时曾因研发预算不足而受阻，因此回到台积电后，我决定将研发支出设定为收入的 8%，以确保持续稳定的技术投入。
这一决定让研发人员安心推进项目，他们提出了关于 28nm 的技术理念，并指出这是“最佳击球点”。
此外，我们设立了业务发展部来推动市场战略，并结合市场预测和技术研发，最终决定全力以赴投入到 28nm 节点。
主持人：那是什么促使你们将资本支出提高三倍？
张忠谋：这确实引起了董事会质疑。虽然大多数董事来自海外，但他们对大幅增加资本支出表示担忧。
我在会议前就与他们进行了沟通，尽管他们难以完全理解，但最终还是选择信任管理层决策。
主持人：结果证明，28nm 成为了智能手机爆发时代的主力制程?
张忠谋：是的，这是一个恰逢其时的选择。
代工业务拆分与合并的经验回顾
主持人：台积电为何会拆分又重新合并代工部门？
张忠谋：1996 年 Don Brooks 曾尝试分拆晶圆厂部门结构，但不适合台积电的客户模式。
2005 年蔡力行再次尝试划分先进技术和主流技术部门，每个部门都设有自己的业务开发团队。
当我于 2009 年重新担任 CEO 时，我决定将两组合并，并设立统一的业务发展部门。
此举不仅优化资源配置，也强化了市场营销与客户需求对接，魏哲家因此被任命为业务拓展负责人。
与苹果合作契机：被迫突破 20nm 技术门槛
主持人：听说台积电与苹果的合作始于一次非正式晚餐？
张忠谋：那天开完董事会回家已近六点半，我妻子罕见地在家门口等我，并告诉我郭台铭要带苹果高管来吃饭。
郭台铭带来了时任苹果首席运营官 Jeff Williams，他是一位非常务实的人。
我知道这次会谈对公司具有重要意义，但此前我们并没有赢得苹果业务的有效渠道。
苹果一向守口如瓶，直到那一刻才开始主动接触我们。
台积电与苹果合作的挑战及技术节点权衡
张忠谋：杰夫在第一次晚餐时提出了经济条款，他提到会让我们有40%的毛利率。当时我们的利润率已经是45%，目标是提高到50%。后来由于疫情和技术领先地位，利润率超过50%。
主持人：在2010年的时候，28纳米节点是否让你们在技术上处于领先？
张忠谋：我们确实是代工厂中的佼佼者，但不包括英特尔。
主持人：苹果也在考虑英特尔吗？
张忠谋：那是在之后的事情，我们可以继续讨论。
主持人：你们最初提出28纳米工艺，但苹果希望是20纳米。
张忠谋：是的，这让我很惊讶。20纳米是一个半节点，其实是一个绕路。如果我们从28纳米直接进入16纳米，所花时间更少。
主持人：你们面临的问题是，刚刚投入60亿美元用于28纳米工艺，而现在苹果要求你们去做一个未计划的事情，是否值得？
张忠谋：没有那么严重，因为我们的28纳米计划中没有包括苹果。
主持人：你们是否愿意在未来几年内花费约100亿美元为苹果进行20纳米工艺研发？
张忠谋：是的。因此，我们联系了高盛。我曾种下了很多种子，知道有一天可能需要顶级投资银行的建议。
主持人：所以你们通过借款来解决资金问题？
张忠谋：是的，我们决定借苹果所需资金的一半。
主持人：这种情况常见吗？客户是否会来找你购买数不清的芯片？
张忠谋：是的，在90年代经常发生，我们要求客户支付押金，甚至会没收押金，但实际上从未这么做。
主持人：回到2011年初，你们告诉苹果只能满足一半的需求。
张忠谋：是的，首先由业务开发总监CC Wei通报消息。后来我亲自去苹果与杰夫·威廉姆斯沟通，他提出取消股息，但我拒绝了。
主持人：你们背负着巨额债务去建造晶圆厂。
张忠谋：是的，我知道这是赌上整个公司的决定，但我坚信我们会赢。
主持人：苹果最终选择了你们而非英特尔。
张忠谋：是的，蒂姆·库克告诉我，英特尔根本不知道如何成为一家代工厂。
主持人：追求20纳米工艺并花费数十亿美元是否给台积电造成损失？
张忠谋：当然有代价。我们推迟了16纳米节点的开发，三星推出了16纳米节点，并在该领域领先于我们。
从 IBM 手里抢走高通
张忠谋：让我给你讲一下 IBM-Qualcomm 的故事。我们认为高通是我们的客户首选。我们确实想与高通合作，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是一家技术公司。
主持人：这是哪一年？
张忠谋：90 年代我们刚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了。
主持人：他们是首批无晶圆厂公司的一部分。
张忠谋：是的。实际上，欧文·雅各布斯在我创办台积电之前就已经在高通工作了。台积电成立于 1987 年。高通（我想）比台积电早几年。从 90 年代初一直到 1997 年，可能是 1996-1997 年，一直到 90 年代后期，我们都希望高通成为我们的客户。
我见过他们的运营副总裁——我们的客户现在这样称呼他们的采购人员，运营副总裁，运营高级副总裁——我经常见到他，他总是很有礼貌，但他给我们的生意很少。我还知道他的代工厂，他的主要代工厂是 IBM。
大约在 90 年代后期，我忘了那是 1997 年还是 1998 年，他突然开始告诉我，他现在会用我们。他甚至没有告诉我我们的竞争对手是谁。我从其他情报来源知道是 IBM。
我们与高通的业务，也就是高通给我们带来的业务在 1997-1998 年之后迅速增长。我立刻知道 IBM 半导体公司陷入了困境。他们有自己的晶圆厂等等，但他们的主要业务实际上是为高通和其他几家非常小的无晶圆厂公司供货。
好吧。所以 IBM 采取的下一步行动对我来说并不意外。他们采取的下一步行动是要求我们台积电在 1999 年共同开发下一代技术，即 0.13 微米，130 纳米。由于我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拒绝完全没有问题。事实上，即使我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我们也永远不会接受这种共同开发。
IBM 仍然认为自己是他们建立的任何合作伙伴关系中的高级合伙人。与他们共同开发某些东西的公司将其工程师派往 IBM。当我们这样做时，我们将失去开发自己制程的能力。我们将不得不依赖这种代码开发（code development）。代码开发会遇到很多困难，我们的员工会处于不同的文化中。所以我们没有多想就拒绝了。我们拒绝了 IBM 的提议。
IBM 其实非常生气。他们认为我们台湾还是一个落后的小地方，台湾公司，而他们是 IBM 大佬。所以他们立即去找 UMC。UMC 接受了他们，但几年后他们非常后悔接受他们。
台积电为何能大获成功
主持人：现在可能是重温学习曲线的好时机，谈谈拥有自己的前沿技术和流程以及掌控自己的命运的重要性。你塑造了这条学习曲线。
张忠谋：我确实没有开发它。我甚至没有发起它。我想我在 TI 担任过一个职务。我负责将它改进到半导体公司可以有效利用的程度。这就是我的职责。
主持人：你会怎样向新手解释这一点？
张忠谋：学习曲线理论（learning curve theory）的解释很简单。但如果只接受简单的解释并认为这就是全部，那就太愚蠢了。学习曲线的简单解释是，当你生产更多的东西时，任何东西——实际上从冰箱和汽车开始——如果一家公司生产的汽车更多，那么其每辆汽车的成本就会下降。
这就是为什么它又被称为经验曲线。经验越多，效率就越高。这是一个简单的解释。但如果一个人只接受这个简单的解释，并认为这就是全部，那么你实际上并没有学到任何东西。
主持人：对这个行业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基本原则：你要尽可能快地度过低产量阶段。理想情况下，你不应该在低产量阶段停留任何时间。随着时间推移，行业内所有的回报都表明，获胜者就是拥有最大产量的那个，因为他们就能提供最低的价格。这就形成了一个飞轮效应：一旦你有了最低的价格，你就能获得所有的业务，然后你就能把这些收益再投资到下一个制程节点。
几乎可以肯定，我无法告诉你台积电会成为赢家，但一旦你理解了学习曲线和全球化，就能预见到这一点。未来，半导体制造领域将只有一个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