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光伏到新能源汽车，再到消费电子，中国制造的出海为何频频陷入价格战？本文剖析产能过剩的根源、内卷困局及少数企业突围的关键路径。
三年前，中国光伏、新能源汽车与动力电池企业尚处资本风口，订单与补贴双轮驱动，出海前景广阔。然而短短数年，市场急转直下：光伏组件价格两年腰斩，新能源汽车海外建厂成本飙升，头部电池厂商单季亏损，风机、轮胎、手机等行业相继陷入“扩产—降价—亏损”循环。
问题在于：为何国内“内卷”模式被复制至海外后，迅速演变为全球性产能过剩？
产能过剩的“重灾区”
1. 光伏：从“双碳”红利到全行业承压
2020年“双碳”目标提出后，光伏全产业链迎来投资热潮。隆基绿能、晶科能源、天合光能、晶澳科技等龙头企业推进垂直一体化扩张，大量跨界资本涌入，两年内产能严重过剩。
国际能源署（IEA）数据显示，当前全球太阳能电池与组件产能利用率约50%，中国在50%-60%之间。2023年，多晶硅与组件价格降幅超50%，半数以上企业净利率下滑，六成企业固定资产周转率下降。
图源：新浪财经
中国光伏产品近半出口，主销东南亚与欧洲。但欧美以“产能过剩”为由频繁发起贸易调查，导致新增产能缺乏消化渠道。在外需受限与价格下行双重压力下，行业进入淘汰阶段。
当前存活企业多具备产业链规模优势或技术差异化能力，而根基薄弱、短期逐利的跨界者已陆续退出或甩卖产能。
2. 新能源汽车：90余家品牌的生死博弈
过去十年，在政策与补贴推动下，中国涌现90余家新能源车企。2015至2020年，中央与地方累计补贴数千亿元，年销量从数十万辆增至2022年的688万辆。
但产能扩张远超需求。预计2024年底国内新能源车总产能利用率不足80%，保有产能超千万辆，2023年销量仅900多万辆，剩余产能依赖出口消化。
图源：小鹏汽车
价格战已演变为恶性竞争。吉利集团高级副总裁杨学良指出：“行业从价格战发展到内卷式厮杀。”特斯拉2023年大幅降价引发连锁反应，比亚迪等企业跟进，整车利润被压缩至极限。比亚迪负债从2019年底的1330亿元增至2025年一季度的5944亿元，四年增长近4.5倍。
尽管造车门槛高达百亿级，威马、雷丁、拜腾、高合、极越、哪吒等品牌仍接连倒下，行业洗牌加速。
3. 动力电池：预期落空后的产能错配
动力电池的过剩源于投资热潮与需求放缓的时间错配。2023年中国锂电池总产量超940GWh，动力电池达675GWh，已远超实际需求。
2021–2022年集中立项的项目于2023–2024年投产，恰逢电动车增速放缓。2024年动力电池产量达1096GWh，装车量仅548GWh，产能利用率跌破六成，储能电芯利用率不足五成。
价格持续走低：碳酸锂均价约9万元/吨，全球电池包均价降至115美元/kWh，国内储能电芯跌破0.30元/Wh。2025年一季度产量247GWh，销量217GWh，装机130GWh，“产大于销、销大于装”矛盾仍未缓解。
4. 轮胎：贸易战倒逼出海布局
中国轮胎年产量约10亿条，国内需求仅3亿条，超60%-70%依赖出口。因欧美多次实施“双反”制裁，企业被迫通过海外建厂实现“曲线出海”。
2012–2021年为出海1.0阶段，玲珑、赛轮等企业在泰国设厂。2022年后进入2.0阶段，更多企业布局东南亚、欧洲与美洲。
目前已有12家企业建成15座海外工厂，另有至少9家规划新厂。但海外建厂周期长：项目公布到投产平均需33个月，达产再需约3年。部分项目如三角轮胎美国工厂已终止或难落地。
5. 消费电子：告别低价红利，走向分化
2024年全球智能手机市场小幅回暖，但利润高度集中。小米凭借“高端化+出海重构+生态协同”实现营收新高，手机均价与毛利企稳，“人—车—家”生态形成拉动效应。
相比之下，曾靠非洲与新兴市场崛起的传音，受成本与汇率冲击，营收与净利润断崖式下滑。
图源：华尔街日报
电视领域，TCL电子依托大屏与Mini LED技术实现高端突破，2024年报显示营收与利润显著修复。
整体看，消费电子出海已告别“低价走量”时代，行业加速分化。唯有具备产品力、品牌与生态能力的企业才能穿越周期，多数厂商则在红利退潮中下滑。
出海内卷的宿命与突围样本
多个行业出海路径趋同：国内扩产见顶→复制模式出海→海外产能扎堆→全球价格战→盈利稀释→龙头勉强维持，中小玩家出局。
光伏、动力电池、风电属于“高峰建厂、低谷投产”；汽车、轮胎、消费电子则是“规模出海、价格传染”。过去依赖的速度与规模优势，如今成为反噬因素。
但仍有企业逆势增长：比亚迪依靠规模与一体化优势以量换价；宁德时代通过长单锁定与技术标准输出稳住毛利；赛轮借东南亚工厂规避欧美关税；小米与TCL以高端化与生态延伸修复利润。
这些企业的共性在于：具备技术与规模优势，可将价格战打至对手亏损而自身仍存利润；或拥有差异化布局，将市场从红海转向蓝海。
图源：DeepTech Asia
破解“内卷”，需转变发展模式：
第一，摒弃“低价换市场”逻辑。 光伏、轮胎、消费电子均证明规模不等于利润。唯有在技术、品牌与服务上建立溢价，方能突围。德国汽车工业凭借长期技术积累与高端品牌形象，维持全球溢价，是“反内卷”范本。
第二，重构海外价值链。 出海不仅是产能转移，更需研发、供应链、渠道与服务本地化。赛轮输出“橡链云”工业互联网平台，实现从“卖产品”到“卖体系”的升级。
第三，建立行业自律机制。 避免盲目扩产，探索类似OPEC的“控产保价”机制，防止陷入“卖得越多亏得越多”的集体困境。
展望：下一个出海故事
“产能陷阱”未消失，但新机遇已显现。
AI算力设备进入基础设施化窗口期，中国GPU服务器与液冷方案已在东南亚、中东取得突破；2024年全球储能新增装机283GWh，户用与大储同步增长，中国企业占据全球前五中四席；智能制造与工业软件开启“出海2.0”，自动化产线与工业互联网平台加速渗透；生物医药领域，中国创新药逐步打开欧美市场，国际化正从仿制迈向原创。
若仍将“低价扩产”逻辑复制至新赛道，下一轮过剩或将重演。唯有坚持差异化、品牌化、技术化，中国制造才能从“世界工厂”迈向“世界价值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