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摊里的芯片梦
星光从袁崇阳卧室的窗中，流淌下来，笼在床边的书架上。
书架上有两样他最宝贵的东西。一个是上海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是大山外的世界。一个是讲芯片的书，那是星光里的梦。
袁崇阳在贵州遵义长大，那里山岭奇骏，红军山绵延起伏，山梁上有烈士陵园纪念碑，传承着城市独有的红色文化。
很小的时候，袁崇阳就随家人爬红军山，想象着大山外的世界，想象着自己的梦。
他家里有一个水果摊，后来升级为小型水果店，家人们常年在店里忙碌，支撑一家生活。
小时候，袁崇阳和弟弟就在水果店附近空地上学习。两个水果箱搭一个木板，就是他的学习课桌。
晚饭过后，兄弟俩去附近书店看书。他家所在的新华桥社区周围有三四个书店。就这样，袁崇阳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他的书架上，各种类别的书应有尽有。
他喜欢看书，却不爱做题，“我是个很懒的人”。和“题”不一样，书里的故事没有唯一正确的解，袁崇阳喜欢历史人物的传奇，向往科学技术的神秘，他学会向未知提问，期待更遥远的未来。
袁崇阳想当一个物理学家，通过许多实用发明，改变大家的生活。
星空中的梦想，遥远而宏大。而袁崇阳心里，一直还有个小目标。那是小学四年级，母亲承诺他，只要考年级第一，暑假就一起去北京玩。
母亲只是随口一说，但袁崇阳真的做到了，母亲言而有信，一家人去了北京，逛了许多景点。然而，袁崇阳印象最深的还是参观清华大学。
那年他还小，但肃穆的楼宇，繁盛的树木，却让那个梦有了扎实的底色。
他的成绩越来越好，而在成绩之外，母亲用言传身教给了他书本之外最好的教育。袁崇阳说，母亲第一件教他的是诚信和善良。
小时候，他学习之余便陪母亲在水果店中。小店十余年如一日，从来不欺客，不卖隔夜的水果。店里的熟客办宴会，都不来亲自挑选，直接告诉人数，母亲会洗好相应的水果送过去，从未缺斤少两。
袁崇阳的眼中，母亲的诚信和善良赢得众人信任，让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
在母亲影响下，袁崇阳和弟弟经常帮助社区里的老人提东西送水果。
这种爱心付出贯穿了他的少年和青年。去年疫情爆发，遵义封城，人们纷纷闭门不出，水果店只能关门。因为过年囤积的大量水果卖不出去，眼看着就要烂在家里，袁崇阳和弟弟主动提议把水果捐给志愿者和居委会。
一家人把价值两万的水果用纸箱装好，送去了离水果店不远的居委会。
居委会里的工作人员回忆，“半人高的纸箱，装着橘子、苹果、梨……好多水果。大家都很开心。后来还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一个大箱子。”
逃离北京的复读生
2020年11月，西北女孩丫丫离开北京体育大学，决定复读。
她原本专业是运动康复专业，再来一次，她决定选择定向师范。如果一切顺利，毕业后，她要去甘肃欠发达县市任教六年，并大概率将留在甘肃白银。
从上世纪90年代起，这座因“白银有色金属公司”而设立的白银市，已进入资源枯竭期。随着产业衰落，一代代年轻人出走，这个曾经的甘肃第二大城，如今已位列五线城市。丫丫的母亲，正是白银失落的亲历者，得知女儿决定后，她暴瘦10斤。
她曾无数次设想女儿的未来，但几乎没有一种可能是留在白银，两个月前她才亲手将丫丫送进北京体育大学的校门，按原计划，那本是女孩逃离白银的好机会。
丫丫说，受疫情影响，母亲没能进入校园参观，只在校门前望了一会，说校园大且漂亮。而她知道母亲的想法：女儿会读书、毕业，定居在一个二三线城市，他们退休关店后，就去那个城市找她。
然而在丫丫自己心中，白银的景色更加优美。那里四季分明，日照充足，夏无酷暑，冬无严寒，虽四处西北干旱地区，但生活节奏缓慢，街上的行人仿佛没有任何忧愁。
迈入体育大学前，丫丫喜欢坐公交到终点站再折返。公交的终点是高科技园，灰白的工厂建筑和小城市不同，门前的巨大草坪上，可以肆意畅想。
等她来到北京，却发现一切和想象中不同。印象中的繁华北京，只属于二环内的皇家建筑。她记不住常去商场的名字，也不喜欢那些高耸的建筑和地铁里冷冰冰的人。
在北京的两个月，她提前见识了大学毕业季。校招会上，学长们西装革履，压力和疲态却清晰可见，他们中的大多数，注定无法留在北京，人人脸上写满迷茫。
那一刻，丫丫意识到，一直继续下去，以后她也会是这样。她不怕大城市劳累，也不贪图小城市的安逸，而她最担心的，是在忙碌的奔波中忘记找寻自我的价值。
母亲最终同意了女儿的决定，像过去一样，不干涉女儿的选择。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单身还是成家，一切都由丫丫做决定。这是丫丫妈妈的教育观。
丫丫喜欢白银，因为这里充满了人情味。
在白银市中心的一处居民楼下，200平米的车库被装修成百货袜子批发店，店铺门前贴着一张明晃晃的美团优选海报，店内几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挑选着商品。
这是丫丫自小生活的地方，社区里80%的居民是老人，其中大多已是古稀之年。
在丫丫的记忆里，袜子百货批发店已经营了15年，她小时候居住在店里的隔间，放学后便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直到一家人搬动楼上。社区老旧，却里充满了人间味道和相互尊重。
遇到往来的客人，丫丫会礼貌地打招呼。经营店铺的母亲熟悉这里的一切，她清楚知道邻居保姆什么时候离职，老人今天是否没饭吃，她常常帮忙送饭，照看老人生活。加入美团优选后，丫丫和妈妈逐一告诉老人们，冬天少出门，让子女线上帮买菜和米面粮油，她们会帮忙送货上门。
在店铺遇到困难时，老人们也会伸出援手。他们帮店里灭过火，送过饺子、腌菜、水果，照顾过因母亲回老家而没饭吃的丫丫。丫丫感觉，自己未来不在大城市，而会一直留在这里。
2021年高考后，丫丫将主要志愿学校，全部填了师范。第一志愿是北京师范大学，定向师范专业。按照要求，她将在毕业后返回甘肃欠发达县市，任教六年。
走上这一条路的学子，往往家庭并不富裕，以此换的公费教育资源。或许北师大也默认这一点，给丫丫寄来“致家庭经济困难新生的一封信”。
学校也未料到，会有丫丫这个“例外”。她家里并不贫困，回到甘肃教书，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放弃拔苗后的成才路
在谢函珂看来，人生就是一份寻找方向的旅程。
今年高考成绩下来后，谢函珂以668分的成绩进入了南京大学。在成绩下来那一刻，一家人欢呼起来。
谢函珂的母亲在曲靖经营着一家烟酒超市，店面不大，仅有70平米左右，每天往来的顾客却络绎不绝。平日里，母亲虽工作繁忙，但对女儿谢函珂的关心从未减少。
曲靖是云南省重要工商城市，被誉为边疆中的内地，素有“滇黔锁钥”、“云南咽喉”之称，同时也是整个云南基础教育最发达的地方。
这里教育基础发达，但是谢函珂的成绩却一直不温不火，始终保持在班级中上游。
小学时，谢函珂虽然成绩能够达到95分左右，但在市重点小学里，并不突出。相比学习，她更喜欢和朋友到店铺附近的汽车厂里玩捉迷藏，酷炫的金属机械吸引着孩童们的目光，这导致谢函珂时常超过约定时间回家。
每次晚回家，母亲都会严厉地批评她，告诉她要讲信用，准时回家。而对谢函珂的学习成绩，妈妈却很少过问。谢函珂说，妈妈一直告诉她：女儿的身心健康比于学习成绩更为重要。
母亲也曾未因谢函珂提高成绩要求她参加课外培训班。在谢函珂的记忆中，她只参加过两次课外培训班，原因是该学科成绩已经十分不理想了。
在北上广鸡娃热潮的另一面，谢函珂在这座云南小城中，肆意成长。她上初中时喜欢看课外书，天天背在书包里，那些书里，有不同于课本的人生。
初二的一次课间操时，教英语的班主任偷偷翻了她的书包，没收她的课外书，让她好好学习。谢函珂对此十分反感，她开始讨厌班主任，甚至拒绝学习英语，双方的关系一度将至冰点。
母亲得知谢函珂与班主任的矛盾后，并没有叱责她，而是分析事件利弊，让谢函珂自己做出选择。她知道，树人，绝不是拔苗那样简单。
为了缓解她的焦虑和厌学情绪，母亲还会带谢函珂一起爬山。茂密翠绿的林间小路上，谢函珂向母亲倾诉秘密，勾勒未来的人生。
她并不厌恶学习，相反，她觉得自己性格稳、耐得住，适合做科研，等读完本科之后，还想继续读研究生。
这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科研意味着实用性低，毕业后不好找工作；读研意味着步入社会晚，成婚年龄也大概率后移；这也意味着孤注一掷，做基础研究、读完研究生，女生，大龄，似乎意味着在职场失去竞争力。
而母亲并未劝阻谢函珂，让她按照自己选择去做。但高考她要尽量考好，考上了好大学她才有能力，为自己选择的人生负责。
高二是谢函珂最为焦虑的一年，这一年谢函珂觉开始发奋学习，课上课下都能看到她看书的身影。她成绩突飞猛进，脾气也变得易爆易怒，与同学交恶后拒绝上学。
母亲到学校求过教学主任，去医院咨询过医生，得到的答复是，“孩子压力太大”。她最终劝谢函珂与同学化解矛盾，重回学校。
高三冲刺阶段，谢函珂的焦虑情绪再次汹涌而来，母亲为了缓解她情绪，每周都会向班主任请半天或一天的假，带她到周边旅游。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做法不可理喻：正是高考前用功的时候，少刷一道题，可能都会影响最终结果。但谢函珂的妈妈放弃了这样打鸡血式的学习，选择为女儿舒压，找回自信状态。
母亲知道，女儿心中已有人生目标，有自己的选择，她会为自己的未来去努力。对谢函珂而言，她也有更多时间与空间，去思考自己内心的声音。
最终，谢函珂以668分的成绩，考进南京大学。她没有选择更火爆的工商管理或金融专业，而选择了数学系。她认为，这是基础学科，是其他很多学科的地基，既然自己要做研究，将地基打好十分有必要。她听说，南京大学学习气氛好，大家要去抢自习室，这让她充满期待。
8月中旬，谢函珂一家打算一路自驾，从云南开到南京，用半个月的旅行，给谢函珂补一个成人礼。而因为疫情原因，计划落空。
没过多久，谢函珂受邀加入了一场特殊的直播课，课上，她认识了丫丫、袁崇阳，和一批美团优选社区服务站站长的子女。
直播的主讲嘉宾是中国围棋史上最年轻的八冠王柯洁，今年参加高考考了623分的美团外卖小哥王威，以及中央统战部选派到晴隆县的第一书记张冬冬。
柯洁说，“双减”政策给了更多孩子成才的可能性，让不同天赋、不同爱好的孩子可以选择更多元的道路。孩子一旦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和理想，真的不用父母来“鸡娃”。然而从找到目标到实现梦想，并非易事，成绩背后是无数次练习和甚至枯燥乏味的日复一日。
几年前考上中国农业大学却因不适应而主动退学的王威，今年以623分的高分被西南财经大学录取。他说，一定要判断自己适合什么样的节奏，我不喜欢慢节奏的生活，就会选择挑战更大的工作。
张冬冬说，在晴隆他曾组织一支脱贫攻坚的志愿者队伍，大学生们经常帮助干部们去村里调研、走访、做宣传，对家乡有了更多了解。“读书读的就是自信，要培养自己的社会责任，在校期间多尝试，将来的机会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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