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的啼哭，把我从梦境拉回，强制启动喂奶模式。窗外尚是墨黑，唯有一线鱼肚白浮在东天。忽然，一只乌鸦清脆地叫了一声，划破了这黎明前的寂静。那叫声竟不凄厉，反带着几分清越，穿过双层玻璃，入我耳中。我想，这大抵是北京寒冬的前哨，也是迫近搬迁雄安的日子。
我抱着小儿，看他吮吸的模样，不禁神思恍惚。二十年前，初到北京，也是个清晨，火车站里人声鼎沸，我背着行囊，眼中闪烁着怯生与希望。辗转求学，校园的银杏绿了又黄，青春时光在图书馆的窗户上一划而过。而后工作、恋爱、成家，像许多北漂青年一般，侥幸在这座帝王之都扎下根来。记得初赁屋于北五环外，每晨挤地铁，人被压作纸片，呼吸着旁人呼出的气息，却仍觉前程远大。后来竟也买了房，虽只数十平米。那些岁月，艰难却明亮，仿佛只要肯努力，天地便不会负人。
雄安新区的设立，初只当是新闻中的一桩事体，与己无干。直至单位有了搬迁政策，方知命运之轮已转至面前。搬迁前夜，我独上小区天台，望北京夜景。千万家灯火，如星河倒泻，其中亦有我家一盏。想起贾岛“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之句，虽非长安，心情约略相似。这座城予我学识、事业、家庭，今竟要自我告别，岂无怅惘？然时代洪流滚滚，个人不过一粒沙砾，除随波逐流，更有何法？
今既至雄安，新居室宽敞明亮，窗外可见绿树成荫，道路宽阔整洁。然初来数日，总觉恍惚，每至傍晚，便有莫名惆怅袭来。方知习惯之力，竟大于理智。每周返京一次，处理未尽事宜，遂开始了双城记的生活。高铁飞驰，窗外风景流转，恰如人生过渡。每见返京之人，多是满面风霜，眼带思索；而赴雄安者，则多怀憧憬，目含期待。我居两间，一身而兼两种心情，颇为奇异。渐渐竟分不清何处是家，或者说，有了两个半家。
最妙是小儿并不觉有何不便，在新环境中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妻也渐适应当地生活，加入了社区读书会，认识了几位新朋友。”某周末，她忽道：“其实这里的天，确比北京润些。我抬眼望去，空中确乎浮着一层薄薄的湿意，连日光都变得柔和了，像透过一层上好的宣纸漫射下来，温润地铺在青石板路上。
双城生活虽奔波，却让我得了抽身反观的距离。在北京时，觉雄安清静宜居；在雄安时，又想北京繁华便利。人生得失，大抵如此，没有十全十美，只有取舍之间。乌鸦又叫了，不知是不是北京的那只。候鸟尚知随气候迁徙，人为万物之灵，何以不能随势而动？寒冬虽至，春亦不远。新旧之间，我们在双城路上，寻找着自己的位置，亦寻找着生活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