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超,刘灿雷.贸易赋能创新的实现路径——来自中国企业专利跨国引用的新证据[J].南开经济研究,2024,(05):105-124.DOI:10.14116/j.nkes.2024.05.007.
引言及文献述评总结
引言
本文探讨了经济开放、国际贸易与企业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这些主题是国际经济学和创新经济学的经典议题，同时也是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实践中的热点问题。文章指出，从改革开放前期的“以市场换技术”到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的“以开放竞争促进改革创新”，开放与创新始终是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的主线。现有研究从多个视角分析了中国贸易开放与企业技术创新的关系，包括进口竞争、中间投入品进口以及出口市场和出口机会等视角。
文献述评
1.进口竞争视角：研究关注贸易自由化和关税减让形成的国内市场开放，通过对本土企业构成竞争压力，从而对其研发创新产生影响。
2.中间投入品进口视角：研究关注贸易自由化导致的投入品进口成本降低，对本土企业研发创新的影响。
3.出口市场和出口机会视角：研究关注贸易自由化导致的出口市场扩大和出口机会增加，对国内企业尤其是出口企业研发创新的影响。
此外，文章还强调了国际贸易中的技术流动与溢出作为理解开放与创新的重要机制和视角。本文利用中国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数据，刻画和度量创新情境下技术的跨国流动与溢出，从而在微观层面上识别和检验了国际贸易对中国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
主要结论
1.进口的影响：进口对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具有显著而稳健的正向影响，即企业从一国进口的规模越大，其申请的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也越多。
2.出口的影响：相比之下，出口的影响并不稳健。
3.异质性因素：进口来源国的技术优势和企业自身的技术吸收能力是影响国际贸易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的重要因素。
本文的研究为在创新驱动发展的背景下实现高水平对外开放、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提供了现实启示。
数据和特征事实
本文使用的数据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IncoPat全球专利数据库：提供了1985—2019年中国企业、个人、科研单位和高校等各类申请者的专利申请信息。每条专利申请的具体数据信息包括申请者名称、公开号、公开日、申请号、申请日、专利类型、专利转让、引证专利、被引用（前向引用）情况等近百个变量。
中国工业企业数据（1998—2013年）：涵盖了全部国有工业企业及年销售额在500万元（2011年之后为2000万元）以上的非国有工业企业。该数据库提供了包括企业的地理位置、所属行业、成立年份、总产值、总销售额、固定资产、员工人数在内的上百个企业层面的工业统计变量。
中国海关贸易数据（2000—2013年）：提供了HS8位层面的产品进出口交易信息，主要包括进出口产品的名称、贸易额、贸易量、单价、贸易方式、（进口）来源地、（出口）目的地、进出口企业名称及其所有制等。
通过将上述三个数据库匹配合并，本文构建了一个企业-国家-年份维度的数据集，一方面包含企业在各年份申请的发明专利中引用各国专利的次数，另一方面包含企业在各年份与各贸易伙伴国的进出口规模。
（二）特征事实
基于构建的数据集，本文做了一些基本的统计描述，直观呈现企业进出口贸易与专利跨国引用的相关特征：
企业分类：根据进出口行为，将企业划分为四类：无贸易记录企业、仅有出口记录企业、仅有进口记录企业、既进口又出口企业。数据显示，参与国际市场程度越高的企业，其发明专利中引用国外专利的次数也越多。
时间趋势：2000—2013年间，四种类型企业的发明专利中引用国外专利的平均次数都经历了明显增加，反映出中国企业的发明专利与国外技术的联系越来越密切。
进口与出口的影响：进口对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具有显著而稳健的正向影响，即企业从一国进口的规模越大，其申请的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也越多；相比之下，出口的影响则不稳健。
异质性因素：进口来源国的技术优势和企业自身的技术吸收能力是影响国际贸易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的重要因素。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正向影响在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和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更加显著。
这些数据和特征事实为理解国际贸易对中国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提供了实证依据，并为政策制定提供了参考。
实证策略
本文的实证策略基于国别差异来识别企业的进出口对其研发创新活动中技术学习和吸收的影响，从而验证国际贸易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和溢出效应。具体而言，本文考察企业与其贸易伙伴国的进出口规模对其发明专利中引用相应国家专利情况的影响，计量模型如式(1)所示：
其中：
其中，下标i、c和t分别表示企业、国家和年份。lnCitations是本文的被解释变量，表示企业i的发明专利中引用c国专利的次数(取对数)。lnImport和lnExport是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分别表示企业i对c国的进口额和出口额(取对数)。在时间维度上，被解释变量比解释变量滞后两年，即本文考察的是企业i在t年对c国的出口和进口规模对企业i在t＋2年申请的发明专利中引用c国专利的次数。这样的设定考虑了企业进出口行为与技术学习和吸收以及研发创新之间可能存在的现实时滞(Aghion等，2021)。λi是企业固定效应，用于吸收和控制不随时间变化的企业特征因素的影响和干扰；λct是国家-年份固定效应，用于吸收和控制国家特征差异及其随时间变化的影响；εict是随机误差项。Control是控制变量。其控制变量包括两类：一类是与被解释变量和核心解释变量同属企业-国家-年份维度的随时间变化的双边变量，另一类是随时间变化的企业特征变量。在其第一类变量中，本文参照现有文献的做法构建了两个企业-国家之间的技术相似度(technologicalsimilarity/proximity)的变量，用于控制企业-国家之间的技术相似性可能对因果识别构成的选择偏误(Jaffe，1986；MacGarvie，2006)。
在其第一类变量中，本文参照现有文献的做法构建了两个企业-国家之间的技术相似度(technologicalsimilarity/proximity)的变量，用于控制企业-国家之间的技术相似性可能对因果识别构成的选择偏误(Jaffe，1986；MacGarvie，2006)。其第一类变量的第一个技术相似度变量如式(2)所示。
其中，pikt表示企业i在t年在技术领域k的专利申请数量，pckt表示国家c在t年在技术领域k的专利申请量，k是技术领域的数目①。Proxict度量的是企业i和国家c在专利的技术领域分布上的重叠程度，当企业i在各技术领域的专利份额均与c国相同时，该指标等于1；当企业i的专利所属技术领域与c国专利所属技术领域完全不同时，该指标等于0。因此，Prox从企业与目标国家在专利技术领域分布的重叠程度方面刻画了二者的技术相似度。
（二）工具变量
为了控制潜在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借鉴Autor等（2013）的研究设计，从影响中国企业进出口贸易的“外部”因素出发，构建了贸易伙伴国的出口供给潜力和进口需求潜力两个变量作为中国企业进出口贸易的工具变量。
对此，我们首先计算了 c 国 j 行业在 t 年向除中国以外的所有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出口额占当年 j 行业全球出口总额的比重，其中行业 j 为中国企业 i 所属的中国工业行业(4 位编码)②。这一指标反映了剔除来自中国需求之后 c 国 j 行业在 t 年的出口供给潜力；作为对行业层面的外部供给的度量，其一方面外生于中国企业的进口需求，另一方面又必然与中国企业的实际进口行为密切相关，且仅通过影响中国企业的实际进口行为进而影响企业其他方面的表现。因此，贸易伙伴国的出口供给潜力能够较好地满足外生性(exogeneity)、第一阶段相关性(first stage)和排他性(exclusion restriction)三个条件。在此基础上，考虑到解释变量为企业层面，为了使工具变量与解释变量在维度上相一致，以增强工具变量的解释力，我们在上述行业指标的基础上乘以行业内企业在样本期初的进口份额，以进一步刻画行业内部企业之间的差异，从而得到企业层面进口(中国企业 i 从 c 国的进口)的工具变量：
其中，上标-CHN 是指对除中国以外所有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出口/进口，t0 表示样本
期初。这一工具变量与核心解释变量的关联体现在两个递进的层次：首先，处于行业 j
的中国企业i从c国的进口受到c国在j行业出口供给潜力的影响；进一步，同一行业j内不同企业受影响程度的差异取决于企业进口需求/倾向(占行业进口的份额)的差异，即企业进口倾向/需求越强(占行业进口份额越大)，受影响程度越大(工具变量IV_Import cit值越大)。与之类似，我们计算了c国j行业在t年从除中国以外的所有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进口额占当年j行业全球进口总额的比重，度量c国j行业在t年的进口需求潜力，在此基础上乘以行业内企业在样本期初的出口份额，作为中国企业出口(中国企业i对c国的出口)的工具变量 ①：
估计结果及分析
1.进口的影响：
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企业从一国的进口额越大，其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也越多。
控制变量的加入对核心解释变量估计系数的影响不大，表明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具有良好的稳健性。
2.出口的影响：
出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也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其影响显著小于进口的正向影响，前者大约仅为后者的30%。
当同时加入进口额和出口额变量时，进口额的估计结果变化不大，仍然对企业专利的后向引用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出口的影响则显著性下降。
（二）稳健性检验
1.剔除外资企业：
剔除外资企业后，基于内资企业样本的估计结果与前文基本一致，表明国际贸易对企业研发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具有普遍性。
2.剔除专利申请量极端值：
分别剔除专利申请量最多和最少的10%的企业后，进口对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仍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出口的影响不显著，表明估计结果具有良好的稳健性。
3.金融危机前后时期：
将样本按时间划分为金融危机之前（2000-2008年）和之后（2009-2013年），两个子样本的估计结果均与前文工具变量的估计结果基本一致，表明估计结果在不同样本时期具有稳健性。
（三）异质性分析
1.行业特征：
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正向影响主要存在于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和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这些行业的技术学习与吸收能力较强，因此进口的技术溢出效应更加显著。
2.贸易方式：
进口对一般贸易企业和加工贸易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均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一般贸易企业的影响更大，表明进口的技术溢出效应在贸易方式上具有普遍性和显著差异性。
3.进口来源国的技术优势：
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进口来源国具有技术比较优势的产品上，进口来源国技术水平的异质性显著影响进口的技术溢出效应。
综上所述，本文的实证结果表明，进口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显著强于出口，且这种影响在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以及一般贸易企业中更加显著。这些发现为理解国际贸易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提供了实证依据。
（四）稳健性检验
为了进一步考察和检验估计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对估计样本做了以下三个方面的调整：
1.剔除外资企业，重新估计国际贸易对内资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结果表明国际贸易对企业研发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具有普遍性。
2.剔除专利申请量位于前10%的企业，结果显示核心解释变量的估计系数变化不大，表明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具有良好的稳健性。
3.分别考察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和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的异质性，结果显示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在这些行业中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结论：
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进口对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具有显著而稳健的正向影响，即在其他条件一定时，企业从一国进口的规模越大，其申请的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也越多；相比之下，出口的影响则不稳健。进一步分析还表明，进口来源国的技术优势和企业自身的技术吸收能力是影响国际贸易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的重要因素。
进一步分析
1.技术比较优势：
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进口来源国具有技术比较优势的产品上。具体而言，企业从一国进口的产品如果具有技术比较优势，其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会显著增加；而进口不具有技术比较优势的产品则不会显著影响企业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
2.产品分类：
根据Rauch(1999)对国际贸易产品的分类，进口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在同质品和异质品之间存在差异。进口异质品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更为显著，这表明技术复杂度和差异化程度较高的产品更容易通过进口实现技术溢出。
企业异质性
3.贸易方式：
进口对一般贸易企业和加工贸易企业的发明专利后向引用均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一般贸易企业的影响更大。这表明一般贸易企业在技术学习和吸收方面更具优势。
4.企业所有制：
进口对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的发明专利后向引用均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民营企业的影响更大。这表明民营企业在技术吸收和创新方面更具灵活性和积极性。
（二）行业特征
1.技术学习与吸收能力
进口对企业研发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与企业的技术学习与吸收能力密切相关。人力资本是影响企业技术学习与吸收进而研发创新的重要因素。因此，一个行业的人力资本密集度越高，其所属企业的技术学习与吸收能力越强，也就越可能从进口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中获益更多。
2.实证检验
为了实证检验这一行业特征，本文根据企业所在行业的人力资本密集度，将样本划分为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和低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两个子样本，然后分别在这两大类行业中考察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结果显示，进口对企业发明专利后向引用的正向影响主要存在于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这种影响在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的经济显著性和统计显著性均明显强于低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子样本。
3.知识产权密集型产业
进一步地，依据国家统计局编制的知识产权（专利）密集型产业统计分类，将估计样本划分为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和非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两组。结果显示，进口对企业发明专利后向引用的正向影响主要存在于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而在非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中不显著。这表明，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的企业更能从进口中受益，体现了技术学习和吸收能力的重要性。
综上所述，进口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在高人力资本密集型行业和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中更加显著。这些行业的企业具有更强的技术学习与吸收能力，因此能够更好地从进口中获得技术溢出效应。
（三）企业异质性
1.贸易方式的异质性：
中国对外贸易方式主要包括一般贸易和加工贸易。加工贸易企业主要从事进口中间品在国内加工组装后再出口的形式，技术溢出效应相对有限。研究发现，进口对一般贸易企业和加工贸易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均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一般贸易企业的影响更大。
2.企业所有制的异质性：
进口对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均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民营企业的影响更大。这表明民营企业在技术吸收和创新方面更具灵活性和积极性。然而，当在全样本分析中加入代表企业所有制的二元变量及其与进口额变量的交互项时，交互项的估计系数虽然为正，但没有通过统计显著性检验，表明进口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在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之间并无显著差异。
综上所述，本文的研究表明，进口对企业创新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在不同贸易方式和企业所有制之间存在显著差异。一般贸易企业和民营企业在技术吸收和创新方面表现出更强的能力和积极性，从而更能从进口中受益。这些发现为理解国际贸易对企业创新的影响提供了新的视角和实证依据。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对中国企业专利后向引用数据的分析，揭示了国际贸易，特别是进口，对企业技术创新的显著影响。这些发现为政策制定提供了实证依据，强调了在创新驱动发展的背景下，扩大进口和提升企业技术吸收能力的重要性。
研究结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论
1.进口的影响：
进口对企业发明专利的后向引用具有显著而稳健的正向影响，即在其他条件一定时，企业从一国进口的规模越大，其申请的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也越多。
相比之下，出口的影响显著性较弱且不稳健。
2.进口来源国的特征：
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进口来源国具有技术比较优势的产品上。企业从一国进口的产品如果具有技术比较优势，其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会显著增加；而进口不具有技术比较优势的产品则不会显著影响企业发明专利中引用该国专利的次数。
行业特征：
进口对企业专利后向引用的积极影响在人力资本密集型和知识产权密集型行业更加显著。这两方面的特征体现了进口来源国的技术优势和企业自身的技术吸收能力对国际贸易的技术流动与溢出效应的异质性影响。
（二）启示
1.扩大进口：
本文的研究结果支持了中国近年来主动扩大进口的政策举措，表明进口在促进企业技术创新方面具有重要作用。通过扩大进口，中国企业可以更好地学习和吸收国外先进技术，从而提升自身的创新能力。
2.创新驱动发展：
在开放中践行创新驱动发展，从开放中不断获得技术创新的活力，是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实现高水平对外开放的重要路径。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对中国企业专利后向引用数据的分析，揭示了国际贸易，特别是进口，对企业技术创新的显著影响。这些发现为政策制定提供了实证依据，强调了在创新驱动发展的背景下，扩大进口和提升企业技术吸收能力的重要性。
